沈珺輕輕咳嗽一下,讓感應燈亮起來。低頭仔細覈對門牌號,猶豫着按了門鈴。
開門的是一個有些傻乎乎的小姑娘,好奇地在紗網後打量着她。
“請問這裡是——天外居嗎?” 沈珺看了一下紙片上的文字,小心翼翼地問。此刻她心中充滿了忐忑,但在看到小姑娘立刻綻開的笑顏後,她確定自己並沒有找錯,於是也就不以爲然起來。
網上交談的時候,那口氣很大,號稱可驅妖除魔的“天外居”——這麼古怪而無聊的名字,就是這樣一個怎麼看,都是個普通公寓的地方嗎?
外面沒有掛上牌子,沒有打出廣告,就坐落在安靜小區的普通六層小高樓裡,防盜門還貼着大大的“福”字。
如果不是那小姑娘點頭肯定了她的問題,沈珺絕對會認爲,自己找錯地方了。
“你就是沈女士吧?快請進。” 傻乎乎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把沈珺迎了進來,“我們這地方很好找吧?可是你要保密好不好?其實不應該……”
“來客人了?”一個溫潤的男子從裡面走向玄關,沈珺禮貌地點點頭,那小姑娘就說:“就是約好的顧客。”
溫潤男子便說:“沈女士?”
“是。”沈珺繼續換上一次性拖鞋,一面客套着,一面跟着那男子走到客廳——裝潢和佈置,讓沈珺更加堅定,這就是普通的住家,而不是開門做生意的商家——看,沙發上還斜躺着一個冰塊男,繃着臉似乎剛和人吵完架一樣,拽着一張報紙埋頭看,壓根就不搭理沈珺這位顧客。
“先別看了,來客人了。”溫潤的男子輕輕提醒道,“您坐。”扭頭對擺放好鞋子的小姑娘說,“去倒茶。”
“不用那麼麻煩。”沈珺客氣地說,“我還得趕回去看店,就長話短說了。別的我都不在乎,只要能解決問題就好。”
“我們已經大致瞭解過您的店裡最近所遭遇的事情了。” 溫潤男子溫和地說,“兩名死者,都是在下雨的晚上,在貴店的後院,被砍掉了雙腿嗎?”
沈珺的臉色微沉,勉強點頭。
想起這些,她就會感到噁心——
在第一次慘烈事件發生後,店裡的院子,就成了一個古怪之地。而沈珺,每天都要聽一些員工,神神秘秘地傳說着“鬧鬼”的段子。
“沈姐,找個師傅驅邪吧。”最先鼓起勇氣,將這提議說出口的,就是女招待桔子,她是被嚇得最厲害的——因爲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,也就最惴惴不安。事後她一直強調,曾在後院看見了一道模糊不清的青色影子,並且斷定那是女鬼。
沈珺唯一佩服的,就是這丫頭面對警察,竟然也如實說了。
“是女鬼啊是女鬼啊。我看到飄散的長頭髮了!”桔子哭天抹淚地對做筆錄的小警察絮叨,沈珺相信那警察剛從警校畢業,已經被桔子給弄出了一額頭的冷汗了。
之後,沈珺就不得不忍受桔子那張忽然變得神秘而驚恐的臉了。
她反覆地說:“相信人民警察好嗎?這只是一起惡性的殺人事件。很不幸讓我們趕上了而已。”
“可是有誰會……”桔子依然一臉恐懼,“會將兩條腿都砍走呢?”
“變態就會。”沈珺冷漠地說。
“但是還給帶走了啊……那兩條腿呢?誰會扛着……兩條腿……走在大街上?”桔子顫巍巍地說。
沈珺將賬本闔上,“這是警察的事情。天都這麼晚了,你還不趕快回去,外面下着雨呢,末班車若是開走了,看你怎麼回家。”
桔子嘟着嘴說:“沒辦法,剛剛有個女客人去衛生間了,我還沒鎖那兒的門呢!”
“關門有半個鐘頭了,那人還沒出來嗎?”
“喝多了唄,一看就是讓男的給甩了,哭哭啼啼地就進去了。切,至於嘛。還得留下來伺候着。”桔子抱怨道。
“行了,你甭管了。要你大晚上的去鎖門,我看你也不敢啊。”沈珺嘲諷着將賬本鎖好,又送走桔子。
她關了店裡大多數的燈,只留下了門口的一盞橘色廊燈,從她這個角度向四周看去,吧檯那邊已經黑到看不清了,而外面刷拉拉的雨聲,也穿過暗夜,慢慢走來。
沈珺沒來由就感到了冷寂,除了那衛生間的女客人,此刻店裡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——今日多留了會兒,查了遍賬目,馬上就要到繳稅的日子了。
她下意識伸手去摸開關,也沒管是哪盞燈的,就趕快給打開了,默默亮起來的,是燈池裡那幾盞紅色的小燈,微弱地貼着牆壁灑下光束,將釘在牆上的每條裙子都染紅,又醉了木模特們的臉。
沈珺看到離她最近的那尊木模特,身上那條天藍色短裙的裙襬,似乎動了一下。
她的心停了剎那,又咚咚了起來。
一定是風。
窗外,雨聲孤獨。
沈珺卻依然這樣肯定着,目光不安地逡巡——店內所有的裙子,或穩穩地釘在牆上,或都好端端地穿在模特們優雅的身段上。長裙下露着精緻的腳踝,短裙秀着白皙而苗條的美腿——雖然是假的,但沈珺是個追求細節的人,她訂做的這批木模特,個個都是精品,天黑下來後,猛一看,能夠亂真。
只是紅色的燈光也染了每條裙襬,沈珺忽然就想起了那天看到的慘象——被鮮血染紅的裙襬,軟軟地耷拉着。
下面是空的,沒有腿。
天藍色的裙襬,又動了一下,好像被風拂過。
沈珺這次清楚地感覺到沒有風過,她緊張地眨了幾下眼睛,確定自己看到,那木模特的手和腿,都變了位置了。
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,腦子裡一片空白,吱扭一聲,木模特的右手,猛地向上擡起,又向前伸來,沈珺退後一步,還沒叫呢,肩膀就被拍了一下。
猛地回過身子,她想,當時的恐懼,讓自己那張臉蛋,變得分外猙獰。
“沈姐?”三土聳聳肩,藍色的精美吉他,被拎在了左手上,“還沒走呢?都這麼晚了,該到子夜了。”
沈珺驚恐到一句話都沒說出來,猶如一個長跑後的人,只是大口呼吸着。
“沈姐?怎麼了?”三土微微一笑。
嘩啦!
沈珺忽地回身,穿着天藍色裙子的木模特,倒在了地上,兩條腿不正常地分開,三土走過去輕輕一踢,“咦?沈姐,這質量不行嘛!這腿掉了。”
他將吉他放到桌子上,彎腰撿起了那兩條腿,一手一個,笑了起來,“很有拍恐怖片的感覺。”他看沈珺,“沈姐?你幹嘛跟看鬼似的看我?嚇到了?”
沈珺有些惱羞成怒了,“你怎麼回來了?”
“我不想那麼早回去。”三土說,“溜達了一圈,看到店裡忽然亮起了紅光,一時好奇,就進來看看。嘖嘖,雨夜紅光一片,一堆不動的人影森森,沈姐,我早說過,這堆模特和裙子,都邪性的很啊。”
沈珺說:“沒事了。你還是回去吧。”
“一起走吧。大雨天,得注意安全。”三土說。
“不用,我還得看看衛生間一個客人,哭完了沒有。”
“我去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沈珺說着就向衛生間走去,三土卻緊跟在後。他們穿過走廊,看到了通向後院的小門——那天,也是一個雨天的晚上,桔子就是路過這裡的時候,發現了外面的不對勁,然後走過去,然後開始慘叫。
沈珺本能地讓目光迴避,但眼角還是掃過了正在向外溢水的銅缸子,以及灑了一地的飲料瓶子,她不太喜歡三土跟在身邊——因爲這男人總是露出沒有笑意的笑,讓沈珺覺得,跟着他,反而不安全。
“去把瓶子給撿起來。”沈珺冷冷地說。
“沈姐,下雨呢。”三土很無辜道。
“快點,我說了就肯定是有用的。”沈珺不講理道。
三土攤手,拖拖拉拉地走了過去,沈珺看到他沒有打傘,遂冷哼了一下。
果然是個桀驁的怪人。
沈珺一推衛生間的門,開着的,但是裡面沒人。
那女客人一定是走了,這個桔子!
沈珺抱怨了幾句,轉身看到三土站在雨水中,靜靜地看着棚子。
“不想撿就算啦。”沈珺喊道,“澆出病來,可別找我要病假。”
三土說:“不是啊,沈姐,你還是報警吧。”
模糊的不安和隱約的猜測,在快步衝出去,看到那一片鮮紅的時候,得到了證實。
“她的裙襬……”沈珺慢慢地說着,“她的裙襬,都是紅的,軟軟地耷拉下來。和第一個死者一樣,她的雙腿都被砍走了。警察使出了渾身解數,但是目前我看……他們是沒線索。”
“所以還是讓我們來辦吧。”剛剛端上茶水的小姑娘笑呵呵道,“我們一定會……”
“閉嘴。” 依然看報紙的冷漠男子嫌惡地對那小姑娘說道,“沒腦子的女人,就會亂接活!”
小姑娘一怔,沈珺也是一怔,她立刻不悅了。
亂接活?是說你們接了我的事情,是不好,不對的嗎?
“我的事情,你們解決不了嗎?”沈珺直白地問。
溫潤男子不失風度地說:“沒有。他們倆在鬧別的彆扭,和沈女士無關。沈女士千萬別介意,我給您道歉了。請問沈女士是如何知道我們這裡的呢?”他彬彬有禮地將話題給撥開。
“其實也是朋友給介紹的。”沈珺壓了壓泛起的不悅,決定給這個禮貌的男子一個面子,“她也是在網上看到的吧。現在都實行用網絡打廣告嘛。”
是赫莞爾給介紹的。
“連着兩起了啊……”赫莞爾聽到了風聲,趕快跑來探望她,“珺珺,你不會得罪什麼人了吧?”
“也許吧。”沈珺拼命回憶着,“不過我從小到大,可沒跟誰吵過架啊,如果和那誰的事兒,也算是結下樑子的話。”
赫莞爾的表情動了一下。
“現在我店裡的人,尤其是小姑娘,都讓我請個師傅給驅邪呢。”沈珺指指耳朵,“被嘮叨的都快生繭子了。”
赫莞爾想了想,“也沒什麼不好的嘛。”
“第一呢,我不是很信。第二呢,這種活,我是要出大價錢的吧?我可付不起那成本。第三呢,我也不知道渠道啊,萬一讓騙子給騙了呢?”沈珺說。
赫莞爾思考良久,彷彿是下定決心道:“說起來,我倒是知道有家新開的,也比較可靠的店呢。是在網上看到的,你要不要試試呢?如果不行,不給錢不就完了嘛。要是騙錢,那就直接報警好了。”
見沈珺有些猶豫,赫莞爾趁熱打鐵道:“起碼安定人心啊。你看看你這兒的服務員,我剛剛進來的時候,都魂不守舍的,連問好都沒有。本來就是非常時期,服務生還這態度,那還能有客人願意上門嗎?”
沈珺就答應了,她按照網址聯繫了這家店,約定了面談的時間。
“你們看……我這個事情……”沈珺慢慢地說,“第一是能解決嗎?第二是價錢……”
咔嗒,門響。
那苦着臉的小姑娘一躍而起,興沖沖地跑過去,還說道:“你放心好了,能解決問題的人回來啦!她一聽就明白。”
沈珺側頭看去,見到個女子從門外進來,和小姑娘抱了一下後,然後開始換鞋——溫潤男子早就過去,幫她拎下了看上去很沉重的書包,“累了吧?週末還要學習。”
“學習?我親愛的曉白啊,我就是在給那隻金殼子海龜當廉價,不,是免費的勞動力。那個該死的民煮柿油的老女人!我和她前輩子一定是有仇啊!”這女子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語氣說,“我真想拍飛了她!她今天不僅給我佈置了一堆根本完不成的釋讀任務,而且時時刻刻都在嘲諷我……”
“湛藍,來客人了。”小姑娘用一種故意壓下去的小小聲說道。
湛藍箏回頭,沈珺起身。
目光交錯,彼此臉色,半秒內,陰沉。
“是你?”
她們用相同的,不善的語氣,異口同聲。
“你們認識?!”小姑娘吃驚地問。
“湛藍箏,好久不見了。”沈珺不冷不熱地問候。
“彼此彼此,沈珺,還真是……好久不見了啊。”湛藍箏不鹹不淡的說,“怎麼?程丫頭,你說給我們招徠上的生意,不會就是……”
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珺,沈珺已將手提包拿到了手裡。
“是啊……”程澄沮喪地低下頭,餘光瞄到鳳曉白無可奈何的目光和孫橋一臉的鄙視。
“哦……看來……我給你惹麻煩了?”她小心道。
“沒。謝謝了親愛的,我非常,非常歡迎這宗生意上門。”
湛藍箏微笑。
作者有話要說:我今天修仙去了^^^^^抱歉發晚了^^^^^^^