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午夜過後的平樂街熱鬧漸漸褪去,玩樂的人們都已歸家,唯剩少許留下打掃的小二和漫天密掛的五彩燈燭,證明着剛纔的人聲鼎沸,熱鬧喧譁。
偶爾一兩個喝得伶仃大醉的疲憊遊人遊蕩在街頭,歪歪扭扭的尋找着客棧方向,一下忍不住抱着牆角亂吐一通,大堆污穢噴口而出。
微生溦放下車簾閉上雙眼,清沫坐在身邊體貼的替她拉攏敞開的披風,看着她的疲憊神色,不由帶着絲絲不悅的心疼道:“本來打算現個身坐一會就走,結果硬是陪着侯家小姐多呆了一個時辰,這幾夜都沒怎麼睡,看你累的。”
微生溦閉着眼睛一下都不曾睜開,馬車搖搖晃晃越加讓人昏昏欲睡,頭腦漸進昏沉,低聲回着她的話:“沒事,明日沒什麼要緊事,我多睡幾個時辰便好。”
“你這班日夜顛倒,身體怎麼吃的消,孃親若是還在,不知道會多心疼。”
微生溦聽見清沫提起孃親,滿含睡意的大腦瞬間清醒,迷濛雙眼一下睜開,呆呆望着她,楞了許久纔可憐兮兮的詢問開口,如做錯事的小孩一般,無措而擔憂。
“孃親真的會生氣嗎?”
清沫嘴巴抿成一條縫,佈滿厚繭的手指穿進她的帽子裡,安慰的上下撫摸一下她的短髮,沒有直接回答。
“會不會生氣,你自己心裡最清楚不是嗎?”
微生溦雙眼有些失神,呢喃的自言自語着:“會,孃親一定會生氣,她曾說過我若再敢日夜顛倒,就讓大家都叫我小蝙蝠,我不能讓她食言,我以後會注意,你放心吧!”
微生溦勾起了安慰的笑容,清沫也終於放下心的笑了。
侯亮將時子萱送回了右相府,車伕才繼續駕着馬車朝鎮國將軍府駛去,才下車門便看見焦急等在府門口的二弟侯明,見他看見完好無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侯佳佳瞬間鬆口氣的模樣,就知道他定是在等他們回來。
他既在等,爺爺奶奶想必也都還沒睡。
“大哥大嫂,怎麼這麼久纔回來?”
侯明兩步踏下府門臺階迎上前去,侯亮扶着時慧走下馬車,看了眼身後跳下馬車的侯佳佳,無需多說侯明便已明白定又是因爲這個三妹。
“爺爺奶奶睡下了嗎?”
幾人一同往府裡走,侯明輕點下侯佳佳的小腦袋,走在後面回答着;“你們沒回來爺爺奶奶擔心的睡不下,正等着你們呢。”
“那我們先去給爺爺奶奶請安,讓兩老放心。”
時慧輕聲說着,下人提着引路燈走在前方小心照路,進到府內直接朝將軍的內院走去。
將軍的寢院依舊燈火通明,下人們候在臥房外侍候着,見着公子小姐進來連忙通報。
“啓稟將軍、老夫人,公子小姐來了。”
房門緊閉沒有打開,甚至沒有傳出絲毫聲響,侯亮帶着妻子和弟妹在房門外請安,雙膝跪在堅硬冰涼的實地上,過了許久才聽見那滄桑渾厚的嗓音從門後響起。
“怎麼這麼久纔回來,可出了什麼事?”
“沒什麼事,不過小妹貪玩了一會,所以回來遲了,讓爺爺奶奶久等,是孫兒不孝。”
侯亮恭敬跪着沉聲回答,沒有說侯佳佳與微生溦相交之事,侯佳佳跪在他身後放心的呼出口氣,幸好大哥沒說,否則今晚就別想睡了。
“你這丫頭……”爺爺威嚴帶着怒氣的訓斥就要傳來,奶奶適時攔住他的話溫柔開口,“沒事就都回去吧,時辰也不早了,早些休息,佳佳也不許再玩了,回佳寧苑去快些睡覺,別把身子累壞了。”
侯佳佳緊繃着神經連忙乖巧回答着:“知道了奶奶,佳佳這就回去睡了。”
說着就行禮磕頭逃也般跑出了院子,其餘人已然見怪不怪,行了禮便各自回了各自院子。
侯佳佳一口氣跑出爺爺奶奶院子老遠,這纔再次化險爲夷的呼出口氣,高高興興的往佳寧苑去,想着今天交了個朋友,激動地步子帶跳一蹦一蹦的。
以爲今晚又要被爺爺好一頓訓,幸好有奶奶保駕護航放他們輕鬆過關。
要知道侯佳佳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靈精,世上最怕的就是那個一生都在浴血奮戰,不怒自威的將軍爺爺了。
侯佳佳以爲今日之事便這樣順利過去了,不想第二日一大早,她還賴在被窩裡做美夢,硬是被貼身丫鬟小竹用力搖醒,顫顫巍巍的叫醒她。
“小姐快些起來,將軍找你去書房呢,好像生了很大的氣,快些起來呀!”
侯佳佳被小竹‘生了很大的氣’幾個字瞬間激醒,一下從牀上彎身坐起來,着急的詢問:“爺爺找我?你知道什麼事嗎?昨天不就晚回來會嘛,奶奶不都替我求情了嗎,怎麼還訓呀!”
“小姐你就別抱怨了,快些穿衣服梳洗吧,若是去晚了怕會訓得更厲害了。”
小竹手腳麻利的替她穿着衣服,侯佳佳哀怨的蹙着眉頭,一副生無可戀的悲哀模樣,麻木的站在牀邊伸展着雙臂,任小竹在她身上來回忙碌着。
侯佳佳不甘不願的匆匆趕到爺爺書房時,偌大的院落一片寂靜。
平日這個時辰應該正在忙碌幹活的下人都不見了蹤影,唯有爺爺幾個貼身的管家小廝候在書房門口,見到她來了連忙推開門請了進去,退出時還不忘帶上厚重的房門。
“佳佳見過爺爺,大哥、二哥。”
侯佳佳環顧一圈書房,爺爺鎮國將軍侯震一臉威儀的坐在書案前,大哥二哥坐在下首,皆是一臉嚴肅鄭重的模樣,望着她的眼神帶着審訊和擔憂,讓她不由心生膽怯。
一大早的突然這是怎麼了?
侯佳佳依舊保持着跪地請安的姿勢,沒有爺爺的應許一動不動不敢起來,沉悶凝重的氣氛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,偷偷擡眼瞧了眼主位上的爺爺,繼而將求救視線移向二哥侯明,卻分毫沒有得到他的迴應,只一眨不眨注視着她。
“你和微生家主是怎麼回事?你們怎麼認識的?”
就在侯佳佳以爲他們要她這樣跪死在這裡的時候,鎮國將軍終於開了口,聲音不待一絲感情,渾厚嚴厲,像是質問之人是手下犯錯的將士一般,而非自己的小孫女。
“微生家主?你說阿溦呀!”侯佳佳一下直起身來,身體坐在腳後跟上,恍然大悟的開口道。
她以爲爺爺還是在爲昨晚回來晚的事發火,原來是問阿溦,立馬暗暗鬆了口氣,反正她也沒想過把自己和阿溦交朋友的事瞞着家裡人。
“爺爺問話好好回答,不許嬉皮笑臉的。”
侯亮嚴厲訓斥着,侯佳佳充耳不聞的仰頭一哼,看向自己爺爺乖乖回答道:“就昨晚認識的呀,她是葉殊閣老闆,自然也是皎月姑娘的老闆,我和子萱姐姐去找皎月姑娘碰到的,然後就認識了,大哥不是知道嗎還問!”
“她都和你說什麼了?”
侯佳佳聽見二哥的問話,笑眯眯的脫口而出:“她說她喜歡我,想要和我做朋友。”
“你去了那麼久,就說了這個?”
侯亮繼續追問,侯佳佳想着微生溦開心的耐心回答着:“當然沒有,我們說了好多呢!不過開始我和子萱姐姐在外頭看熱鬧沒和她說上話,你們不知道,阿溦特別聰明,魏王父子倆想要皎月姑娘陪客,就是她出現救了皎月,還順便警告了所有人,誰都不許打葉殊閣優伶們的主意,否則全部丟到河裡去,阿溦真是太厲害了……”
侯佳佳癡迷崇拜的說着,眼睛亮着顆顆小星星,璀璨奪目。
侯震看着自己小孫女滿眼的欽佩崇拜,眸中閃着絲絲擔憂神色,低聲開口:“當時你在場?”
“是啊!”侯佳佳迫不及待的回答道:“大哥當時不在都沒看到,阿溦打了皎月姑娘兩巴掌,我還打抱不平衝上去和她對峙呢,但是她都沒有怪我,後來給我解釋我才知道,她那樣做是爲了更好的保護皎月姑娘和葉殊閣的所有優伶。”
“她給你解釋?”侯震不敢置信的輕言問道。
“是啊,阿溦說不希望朋友對她有誤會。你們問這些幹什麼?”侯佳佳狐疑的蹙眉反問。
沒人回答她的話,侯亮看眼眸色深重的爺爺,繼續問道:“後來呢,除了皎月姑娘的事,端木伶和白珍珠的事你知道嗎?”
侯佳佳頓了一下思索道:“端木伶那幾個我看見她們了,她們想要找阿溦麻煩,不過具體怎麼樣我也不知道,子萱姐姐突然說肚子痛,我就陪她去如廁,不過我後面看見她的頭髮被剪了,但不好意思問,後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?”
侯佳佳好奇的望着侯亮,期望他能告訴自己,卻是見他皺着眉根本沒有講述給她聽的打算,不由朝他不屑的哼了一聲,轉頭一想,大哥可能也不知道,哪天到微生府去當面問阿溦,想到這臉上又是揚起一陣興奮和喜悅。
侯震看着自己小孫女喜悅的笑臉,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她對一個人這麼重視喜歡,心中擔憂不由越加濃厚,佈滿皺紋的面容沉重緊擰着,再也化解不開。
那個神秘危險的微生家主,盯上佳佳究竟有何目的?
這是在場三個男人共同的疑問,在他們看來,傳聞中神秘莫測,聰慧過人的微生家主定然不是單純交朋友而已,她的目標很可能是侯佳佳所代表的鎮國將軍府。
若真如此,來者是善是惡?
“侯亮,告訴她吧。”
侯震出聲吩咐,反正端木伶和白珍珠之事都已傳的沸沸揚揚,她不肯能不會知道。
侯亮看了爺爺一眼,轉向侯佳佳開口道:“微生家主昨晚與端木大小姐和安平侯府二小姐賭六博,獲勝後剪去了她們兩人的頭髮,也自剪了頭髮。”
“自剪頭髮?”侯佳佳驚訝的張大嘴巴,乾脆從地上站起來坐到大哥身邊,迫不及待的繼續追問着:“她不贏了嗎,怎麼也把頭髮剪了?是不是端木伶用她爹逼着阿溦剪的?”
侯亮看着自己妹妹氣憤的表情,似乎只要他說出一個是字,下一秒就要衝去左相府,替她那個所謂的好朋友打抱不平一般。
“不是,兩位小姐嚇都嚇死了,哪兒還有鬥志威脅她,是微生家主自己突然剪了頭髮,說不過三千煩惱絲,剪了還會再長,何必要死要活。”
侯佳佳聽到答案一時驚訝的發愣,呆睜着一雙明亮大眼,楞了許久纔回過神來,突然撫胸哈哈大笑起來,調皮的又從大哥身邊跑到爺爺身邊,不畏他的威嚴氣勢,直接挽着他的強壯手臂得意洋洋誇讚起來。
“我說阿溦厲害吧,又聰明又有氣魄,整個都城都再找不出她這樣的女子,能和她做朋友真開心,爺爺也這麼覺得對不對?”
侯震側頭看着挽着自己手臂笑得燦爛純潔的小孫女,難得見她這麼開心,實在不捨得傷害她,卻又不得不殘忍的下了命令。
“從今以後,不許和微生家主有任何接觸來往。”
侯佳佳尚還處在對微生溦的崇拜之中,爺爺突然的冷聲命令讓她措手不及。
以爲自己聽錯了,轉頭認真求證般看向不苟言笑的爺爺,卻見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,重新重複了一遍那句話,“從今以後不許與微生家主來往。”
侯佳佳只覺心頓時劇烈一沉,深深的不解盈滿心扉。
“爲什麼?阿溦堂堂一家之主都不嫌棄和我做朋友,我爲什麼不能和她來往?”
“就像你說的,她一個碩大家族的一家之主,爲什麼要主動和你一個小女孩做朋友,這難道就不奇怪嗎?這個問題你就沒有好奇過?”
侯佳佳一把鬆開攬着侯震的手臂,倔強的仰着頭回視侯亮,驕傲的正聲回答;“當然好奇過,阿溦說我很勇敢,比所有人都勇敢。”
“這樣的話也只有哄哄你這樣的單純小孩子,她接近你不知道安的什麼心,爺爺叫你不許接觸就不許接觸,難道我們還會害你不成嗎?”
侯亮板着臉厲聲吩咐呵斥,不容絲毫拒絕迴旋的餘地,侯佳佳瞪着他的雙眼瞬間盈滿淚水,倔強的高仰着頭不讓它留下,最後還是堅持不住瞬間崩塌,如斷線珍珠滴滴滑下。
“我憑什麼不能和阿溦做朋友,我從小到大一個朋友也沒有,她是唯一一個想要和我做朋友的人,你們爲什麼要搶走。”
侯佳佳委屈的癟着嘴痛哭起來,大喊着一聲站起來,小跑着奪門而去,留下三個大男人愁眉緊鎖的面面相覷,一臉的無可奈何。
微生溦坐在低調而奢華的柔軟馬車裡,一身淺紫色雲蘿錦華麗長裙,輕靈貴氣。
剪短的頭髮已被精心修理,長度僅到脖頸位置,利落舒爽的別在耳後,露出一對小巧耳垂,僅僅固定着兩個鏤金蝶舞花鈿於烏亮髮絲間,雲海珍珠耳墜輕幽晃盪着,配上精緻威儀的妝容,簡單而大氣十足。
這是微生溦特意爲登門賈府做的打扮。
抵達賈府大門的時間不早不晚剛好巳時,微生耀率先掀簾走下馬車,等候在府門口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笑着迎上前行禮,微生溦這纔在清沫攙扶下儀態優雅的小心走出馬車,踏着車凳緩步而下。
“老奴賈家管家見過微生家主、大公子、六小姐。”
賈管家看見微生溦稍稍一愣,接着準確無誤說出幾人身份,可見對微生家瞭解甚多。
微生溦點頭一笑,跟在賈管家身後踏着臺階進了賈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