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澄戰戰兢兢地上了班,卻意外地發現廖清奇沒來。
“清奇姐請了病假,大概是發燒。”有同事爲她解惑。
程澄哦了一下,她放鬆地坐了下來,打開電腦開始工作。
今天的工作很重,程澄忙碌到午飯都沒吃,等她有精力去想別的事情的時候,已經是快四點了。
鍾錦推門進來,員工們都問好。
“程澄。”鍾錦溫和道,“能麻煩你去一趟廖清奇家嗎?這裡有一份重要的文件需要交給她處理,明天就要。”
程澄噌得起身,“經理,我我我……我不認識她家……”
“她家就在三亭湖邊的那個居民區,很近的,半個小時就差不多能回來了,這是地址。” 鍾錦將紙條和文件都放到她桌子上,“關好電腦,鎖好抽屜,帶上包,如果回來的時候過五點了,你就直接下班吧。”
程澄還是很爲難,想賴一下,但是鍾錦已經離開了。
你是經理啊,爲什麼還非要麻煩一個助理來趕工呢?
她腹誹着,但也不敢違抗經理大人的命令。
將一些零碎都掃到手提包裡——尤其是湛藍箏給的船形符咒,然後拽起小提包,匆匆跑了出去,剛好看到孫橋正冷冷地看書。
“孫橋。”程澄叫了一聲,“經理要我去廖清奇家。”
“嗯。”孫橋頭也不擡。
“我……我害怕啊。”程澄低聲道。
“那就別去。”
“可這是經理吩咐的,不去丟飯碗啊。”
“那就去。”孫橋難得有耐性和人周旋。
“可是,可是……”程澄低頭,“我真的挺害怕的啊。會不會……在她家碰到鬼啊?”
“瘋女人不是給你符了麼。”孫橋難得“大發慈悲”地提醒了一下。
“是啊,可我還是……”程澄攥着手提包喃喃道。
“你想讓我陪你去?”孫橋翻了一頁,繼續不擡頭。
程澄,“……啊……如果可以的話……”
“不可以。”孫橋說。
“……噢……”程澄失望地按下了電梯鈕,“那……那我先走了。”
“滾吧。”孫橋眉頭直跳。
程澄猶豫了一下,“孫橋,我能拜託你一件事情嗎?”
“不能。”孫橋乾脆道。
程澄很沮喪,“我要是下班的時候還沒回來……你……你幫我撥110好不好?不用麻煩你走動,就打個電話……”
孫橋懶得理她。
程澄等了半天沒聽見答覆,剛好電梯到了,她失望地離開了。
擦了擦汗,程澄吁氣,覺得口乾舌燥。
原來廖清奇家,就在三亭湖北邊的居民小區裡。
面前是一棟普通的十層小高樓,廖清奇家在七層。
居委會的大媽大爺們正坐在花園裡聊天,過往幾個熟人互相打着招呼,好幾個學前兒童正在玩鬧。
這是一個很正常,很溫馨的居民小區。
於是程澄鼓起勇氣。
這麼多人呢,沒什麼可怕的!
她照着紙條上寫的,在防盜門面板上按了廖清奇家的門牌號,又按下了呼叫。
叮鈴鈴——
叮鈴鈴——
她等了好一會兒,斷掉了。
不在家嗎?
程澄又按了一遍。
叮鈴鈴——
咔——
通了,但是那邊沒有聲響。
“廖小姐嗎?” 程澄斗膽問道,“我是程澄啊,鍾經理要我給你送一份文件。”
那頭還是沒有動靜。
“廖小姐?是你嗎?我是程澄,給你送文件來了。”程澄一面覈對着紙條上的門牌號,一面戰戰兢兢道。
隔了一會兒,模模糊糊的沙啞聲從細細密密的喇叭口裡傳了出來——
“上來吧。”
咔嚓。
程澄本能地一拽防盜門,門開。
眼前黑洞洞,潮腥味滾來。
她擡着腦袋,對着感應燈,小心翼翼地“嘿”了一下。
燈不亮。
壞了嗎?
她有些害怕了,身子卡在門邊,遲遲不敢進去,但是有這棟樓的居民要進來,在她身後等了一會兒,終於不耐煩地一推,“進不進啊?你是這樓的嗎?”
程澄猝不及防,嚇得啊呀一下,小提包嘩啦落到門檻上,東西撒了,門內門外都有。
她蹲□子亂七八糟地收拾着,瞥到湛藍箏給的船型符咒落到了門外,剛要去撿,咔嚓一下,門關上了。
程澄嗷了一聲,刷地立起來,推她的那個居民只說了句“對不起”,早就蹬蹬上樓去了。
這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。
嘿了一下,燈還是不亮。
摸索着試圖在全封閉的防盜門上找到內部開門機關,但是她看到的是電子鑰匙鎖——從裡面開門也得用電子鑰匙。
完了!
符咒落到外面去了!
程澄欲哭無淚,她藉着開關鎖上的小紅燈的亮度,摸索着按下了廖清奇的門牌號,希望讓廖清奇再給開一下門。
這回沒動靜了。
身後有點寒意,程澄抖索着回頭。
電梯門閉緊緊閉着,但是呼梯面板上的箭頭,正悄無聲息地朝下滑來。
她又看了看樓梯間。
無窗,無天井,視野昏暗。
伸出五指,還好,能數清指頭。
叮咚——
電梯停在了一層。
門拉開,呼一下捲起一股子潮風。
程澄退後一步,通過電梯間黯淡的光,她驚恐地看到一條藕荷色的連衣裙,刷地飄了出來。
“啊!”
文件掉到了地上,程澄抱着頭縮成一團。
“程澄,我下來接你了。”
沙啞但還算熟悉的女聲。
程澄哆哆嗦嗦,電梯門關上了,這裡又恢復了昏沉沉的黑暗,她仰起頭,也不敢多看,只隱約能辨認出那是廖清奇的輪廓。
“啊……是廖小姐啊……你既然拿到文件了……那我就走了……能幫忙開下門麼?”
“我沒帶樓門鑰匙,你上來坐坐吧。”廖清奇乾巴巴地說着,轉過身向樓梯間走去。
程澄躊躇了一下,她不太好意思拒絕,而且她還是挺怕廖清奇的,何況廖清奇已經上樓去了,沒有她,自己也出不去。
“哎,廖小姐你等等我!”程澄拽起提包也跟着上樓,她看了看早就閉合的電梯門,尋思着:
奇怪。
爲什麼她不乘電梯了呢?
廖清奇在前面咔嗒咔嗒地走着,程澄摸黑而行,她一面拍着手試圖弄亮感應燈,一面叫道:“廖小姐,怎麼你這樓每層的燈都壞了啊?”
回答她的是防盜門被歪歪扭扭拉開地聲音。
程澄趕快加緊步子,轉過拐角,似乎看到一抹白色閃過,但很快被掩到防盜門的後面。
廖清奇站在門後,“進吧。”
她用低沉的聲音說。
程澄好不容易看到了一點光,猶如沙漠裡見到綠洲,匆忙就進到客廳,才發現迎接自己的不是燦爛的豁然開朗,而是拉上的窗簾,室內一片黃昏樣的黯淡。
門關的聲音。
“廖小姐,你的身子好了嗎?”程澄問。
沒人搭理她,她回過頭。
嗯?人呢?
衛生間傳來嘩啦啦的聲音。
“廖小姐。”程澄問道,“你去廁所了?”
等了一會兒。
“嗯。你坐吧。等我。”
衛生間內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,隨後排風扇被打開。
嗡——
程澄等到了準確答覆,就乖乖坐到沙發上,看到茶几上放了兩瓶小雪碧。
不覺抿抿嘴,折騰了半天,她渴了。
程澄坐了一會兒,感到越來越悶,舌頭都要冒火了。
“廖小姐?”她走到衛生間前,“廖小姐,你……你在……”
連續不斷的水聲。
“你又洗澡了嗎?”程澄覺得廖清奇很古怪,“我坐夠了,不打擾了,下班前我最好趕回去,要不然——會驚動很多人的哦。”
她很小心地恐嚇了一下。
但是水聲依舊。
“那我走了啊。”程澄去開門,才發現防盜門竟然打不開,看樣子,似乎是從外面被反鎖了一樣。
這不可能,因爲除了廖清奇本人,沒人能把防盜門反鎖。而廖清奇就在屋子裡呢。
“廖小姐,你這個門怎麼開啊……”程澄爲難地說。
水聲答應她。
程澄嘆息,總不能讓人家光着身子,溼漉漉地給她開門吧?
她又坐回到沙發上,拿出手機想通知孫橋,自己一時半會回不去,卻又想到孫橋沒有手機;想打到公司,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存公司的電話。心焦的時候,覺得周圍越來越熱,嘴巴也越來越幹——而她面前的雪碧,無疑是一種誘惑;衛生間不斷傳來的水聲,更是刺激了她。
程澄吁氣,一咬牙。
擰開一瓶雪碧,仰脖就喝。
咕嘟咕嘟。
她一口氣悶了四分之三下去,抹抹嘴,覺得不對勁。
不是雪碧的味道。
更像白水。
完了,我喝什麼了?
她拿着瓶子又站到衛生間門外,那裡面還在嘩啦啦流着水。
“廖小姐。對不起啊,我太渴了,就喝了你的雪碧,可是這個好像不是雪碧啊,是你沏的白開水嗎?我可以喝嗎?”
程澄提高了聲音問。
裡面只有水聲。
程澄忍不住了,她敲了敲門,“廖小姐?”
水聲孤獨。
程澄退後幾步,她再蠢,也覺得不對勁了。
看錶,竟然已經五點半多了。
掏出手機,飛快地撥了湛藍箏的電話。
關機。
再撥賈文靜的電話。
關機。
手機信號忽然消失。
程澄急了,她反反覆覆撥着匪警,但是好像信號塔倒掉般,在這普通的民房裡,愣是打不出一個緊急電話。
客廳有座機……
程澄七手八腳地抱起電話,瞥到了斷掉的電話線。
完了……
她感到天旋地轉的剎那,忽然聽到衛生間的水聲,驟然增大了,大到仿若盛夏陣雨,隨時都會破門而出。
程澄嚇得手腳冰涼,她想:
符咒落到了門外,如果真的有鬼,自己就死定了……
她逃向客廳的窗子。
窗戶都被封死了。
用力地拍打,拼命地喊叫。
但是七層的高樓,對面也沒有房屋,任誰都聽不到也看不到。
就在她抄起椅子準備破窗的剎那——
咔嗒。
程澄僵住了。
慢慢地回過頭,衛生間的門,不知何時已經打開。
沒有人走出來。
咔嗒,咔嗒,咔嗒。
聲音乾脆地響起在空蕩的房間裡。
這是鞋跟點着地磚的動靜。
隨着這聲響,地上憑空出現了兩排水鞋印——從衛生間門口,彎彎曲曲地延伸到客廳。
咔嗒。
聲音停在了程澄面前。
此時此刻,程澄能清楚地聽到自己驚恐的,喘息的聲音。
她低頭,緊緊盯着面前的一對水鞋印,鞋尖衝着程澄。
程澄捂住嘴,不讓自己發出驚恐地喊叫,但已嚇到眼框子裡全是淚水,就這樣淚汪汪地一點點擡頭,直直地瞪着眼前那一團空氣。
她開始想像:一個面目猙獰的女鬼,披頭散髮,此刻就飄在她的眼前,那一對不知在哪裡的眼珠子,正瞪視着自己。
程澄真希望能暈過去,但是她掐了大腿一把,痛!
太清醒了。
“誰?”
她抖着嗓子問。
屋子裡靜悄悄的。
“你在這裡對嗎……” 程澄帶着一點哭腔道,“是……是廖……廖清麗嗎?”
咔嗒——
又出現了一對新的水鞋印——這回是鞋尖朝外,鞋跟對着程澄。
“你……是鬼吧……”程澄啞着嗓子,“別……我和你無怨無仇……你別過來……”
咔嗒。咔嗒。咔嗒。
兩排新的水鞋印向衛生間延伸過去。
程澄抖到不行,她抱緊了椅子,恨不得自己就是一把椅子。
咔嗒的聲音消失在了衛生間內。
程澄縮成一團。
轟——
排風扇陡然被拉開,好像有扇頁壞掉了,嘎達做響。
程澄尖叫起來,她撲向了門,發現連裡面的門鎖都已擰不開。喊了兩嗓子,將耳朵緊緊貼着門板,企盼着有腳步聲響起。
肩膀一寒。
程澄扶着門軟了下去。
有一雙手,搭在了她的雙肩上。
“不……”程澄哭了,“別……別纏着我好嘛……我……我沒殺你啊……”
她抽抽噎噎着,感覺肩上的寒意慢慢褪去,但隨即衛生間裡又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。
又來了!
程澄虛弱地在心裡喊叫。
“你到底要幹什麼?!這麼嚇唬人很好玩是嗎?!”她大聲叫着,用提高的分貝爲自己壯膽。
拽過剛剛被丟到地上的椅子,程澄爬起來,一咬牙。
橫豎是個死!不如壯烈點!
小丫頭嗷了一聲,舉着椅子一頭衝進了衛生間。
裡面沒有人,也沒有鬼。
她高舉椅子,站在了衛生間的中央。
白的頂燈在她頭頂亮開,地上圈起了一小塊影子。
馬桶在身後,水池在身側,浴缸在身前。
蓮蓬頭落在了浴缸上,拖着長長的軟管,水閘被打開了,水流如注。
程澄注視着浴缸。
最上面,蒙了一塊看上去很厚實的塑料布,將整個浴缸都給封住了。
是怕落灰嗎?可是浴缸每天都會清洗啊。
程澄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椅子。
嘩啦啦的水流聲似乎是催眠的樂曲,程澄一步步挪了過去,她伸出手,可以看出指頭在顫抖,但依然伸了過去。
觸摸到了塑料布,感覺冰涼,似乎封在裡面的,是一堆冰塊。
蓮蓬頭歪了一下,發出了嘎地輕響。而這聲音就好像是最後一根稻草。
程澄咬緊牙關,她一閉眼睛尖叫了一聲,將整塊塑料布扯開,狠狠地丟到了身後。
蓮蓬頭掉落到地上,水聲戛然而止。
胸脯劇烈起伏着,程澄欲哭無淚,她拼命地仰着頭不敢往下看,只是覺得一股股寒意正繚繞着她,而那寒意就是從浴缸裡升起來的。
好冷。
程澄有點撐不住了,腿肚子要轉筋。
她絕望地想:
都鬧到這個地步了,就認了吧。
慢慢地低下頭去——
一池子的碎冰,還有一些個頭大一點的冰磚,互相堆砌。
程澄咬白了嘴脣,她忍着冰涼,一點點將冰磚挪移,將碎冰向兩邊撥開,於是露出了下面藏着的東西——
這是一具穿着學生校裝的女屍。
程澄張了張嘴,喊不出聲了。
她就這
樣張着嘴巴,無聲地流着驚恐的眼淚,顫抖着,倒退了出去,退着退着,就退到客廳。
衛生間很涼,但屋子裡太熱。
程澄看了看吊燈,她感到頭暈眼花,慢慢地,就癱軟到了地上。
傻呵呵地擡頭看錶。
啊,竟然已經六點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