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澄覺得自己在冰涼的水中浮動了很久,她伸展雙臂,劃拉着水流,擡頭看到星光,就在水的那邊。
她向下看,看到一間客廳,很熟悉,蠟染的深藍色沙發套,自有風情。
一室陽光,滿地碎片,茶几被掀翻,報紙被撕碎,電視屏幕被砸出了一個洞。
一個女人坐在沙發上默不作聲,另一個女人在高聲叫罵。
一個女孩子躲在自己的房間裡,從門縫偷偷看着這可怕的一幕。
那個阿姨,爲什麼要闖進來?
狐狸精是什麼意思?
媽媽爲什麼不反抗?
呼!
門被踢開了。
女孩子害怕地縮到牀上去,看着另一個女孩子走進來。
她可真漂亮啊,和那個叫罵的阿姨一樣漂亮。
她穿着蕾絲的連衣裙,還有光亮的,紅色小皮鞋,雪白的長筒襪,頭髮被燙得蓬蓬鬆鬆,微微發黃,白皙的脖子上掛着一串耀眼的鏈子,那個小小的,藍藍的,就是廣告上的藍寶石嗎?
她好像公主一樣,擁有我無法擁有的一切美好。
女孩子抱着枕頭,羨慕地看着,想着。
“你媽媽是賤人!”走進來的小公主昂起下巴。
賤人!
女孩子瞪大了眼睛,什麼意思?
“我不會放過你的。”小公主輕蔑地抱着雙臂,頭簾後的睫毛,細長濃密,還有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,目光犀利,讓自己膽寒。
什麼意思?
腳脖子一涼,她的視線挪開,看到一隻腫脹的手,緊緊地握在那裡。
她被拽得往下沉,越來越冰冷。
“放我出去。”
她渾身顫抖,拼命向上遊着,但那隻手,堅定地向下拉。
“放我出去。”
聲音刺入耳膜,腦袋生痛。
她哭了,淚珠飄散到水裡,竟然還能分清。
“放我出去。”
“不要——!!”
一股暖流突然衝破了寒冷,冬日陽光。
她藉着這股暖意,直直地向上漂去,看到星光越來越近,越來越耀眼,耀眼的不會是星光,而是……
陽光。
睜開雙眼。
會有什麼浪漫的場景,出現在眼前呢?
程澄看到的是散發着特殊氣味的深紅色皮革沙發靠背。
身下軟綿綿,自己是面朝裡,被放到了沙發上。
好像有隻手,抵住了自己的背心,那裡是最暖的地方。
她嗯了一下,開始轉動身子。
那隻手消失了,她急忙彈起來。
一張冰冷而酷酷的臉。
“啊……”程澄張嘴結舌。
孫橋冷哼,“更蠢了。”
“怎麼回事?”程澄彈起來,這才發現經理鍾錦就站在沙發的另一旁,小謝小周等幾個女同事也圍了一圈,目光再一掃,廖清奇正坐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嗚嗚哭泣。
“醒了就好。”鍾錦由衷地說,“程小姐,你真是嚇死我們了!”
程澄茫然,小周小謝都紛紛上來,“你總算好了。”
“你的喊聲好大!”
“衛生間的門是被孫先生一腳踢開的。”
“孫先生把你從衛生間抱出來的時候,你的臉色好可怕。”
“不省人事,就跟死人……哎呀,呸呸呸!”
“經理讓孫先生把你放到沙發上。”
“灌熱水,掐人中都不行。”
“差點打了救護車,但是孫先生說不用。”
“他伸手給你後背按摩,就跟電視上演得,武林人士互相傳遞內力一樣。”
“然後你就動了動。”
“現在總算醒了……”
“太好了……”
程澄聽得如墜雲裡霧中,廖清奇已撲了過來,抱住她哭道:“對不起,對不起,我太激動了,沒想到你就暈過去了……”
怎麼回事?
女鬼呢?
程澄茫然地看孫橋,後者冷冰冰地盯着她。
“清奇姐,好了好了,程澄也沒事了。”
“我們理解啦,可能是用力過度了,程澄最近也太累了些,身體不好吧。”
“大家都是同事,還是以和爲貴。”
周圍的女人們都在勸說,廖清奇一副比自己還委屈的樣子,程澄當也沒法追究什麼了,而且關鍵是……
女鬼呢?
“廖小姐……”程澄哆嗦道,“你……你沒事?”
廖清奇哭得更大聲了,小謝一面將廖清奇扶走,一面嘆道:“唉,程澄心腸真好,還想着別人。”
“我們進去的時候,你已經被孫先生抱出來了,清奇姐倒在水池前,正哭呢。”小周說明。
“只有……廖小姐……我是說,衛生間裡沒別人了?” 程澄緊張地看着孫橋,“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。”
“我進去的時候,只看到廖小姐神智不清地掐着你脖子。” 孫橋說,“你暈了。”
“沒有別的……什麼?”
“沒有。”孫橋難得和和氣氣地說話。
辦公室有半刻的安靜,敲門聲,鍾錦親自開門。
孫橋看了程澄一眼,“那女人給你打電話了,她已經到了。”
程澄尚未反應,高跟鞋咔嗒一響,“鍾經理,這就是我朋友湛藍箏。”
孫橋把話說完,“你暈倒的時候,方丹霓正和鍾錦洽淡生意,是她接了電話,下樓去接那女人了。”
程澄呆若木雞,鍾錦的笑聲傳來,“湛小姐,又見面了,我很榮幸啊。”
“彼此彼此,莞爾倒是沒和我說過,您在這裡工作。”
“莞爾很可愛,她不喜歡過問別人的事情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 湛藍箏禮貌地回答,然後她向鍾錦道了聲“抱歉”,就快步向程澄走來,一把抱住了程丫頭,“太對不起了,我來晚了,丫頭,已經沒事了。”
她溫和地說。
程澄終於哭了。
辦公室只留了幾個人:湛藍箏,程澄,孫橋,方丹霓,鍾錦,廖清奇。
程澄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,第一個開口的竟然是方丹霓,“藕荷色衣服的女人,啊,那我也見過呢。”
說着將那天在三亭湖邊的經歷說了一遍,廖清奇實在是忍不住了,“難道真的是我妹妹的鬼魂?清麗,清麗她真的已經……已經……”
“你沒看到嗎?”程澄說,“她當時就在你身後啊!還抱着你呢!她的衣服和你的衣服,還有這對白色手鍊,絕對是一模一樣的啊!”
廖清奇面色慘白,無意識地摸着身子,“……天,天,我……我什麼感覺都沒有啊……我當時在想什麼……不會的,如果是清麗,她如果……如果有魂魄,怎麼可能不讓我知道呢?不會啊……”
“你進去的時候,什麼樣子?”湛藍箏問孫橋。
“廖小姐掐着程澄的脖子,程澄暈了,我把廖小姐推開。”孫橋言簡意賅。
程澄的心臟一動。
孫橋第一次稱呼自己的名字吧?
他稱呼廖清奇爲“廖小姐”,但是管自己叫“程澄”……
嗯,這能說明什麼嗎?譬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?
“沒有別的異樣?”
“我沒注意。”
湛藍箏和孫橋的對答很和諧,好像昨天晚上,不是他差點扼死她,也不是她差點打死他。
湛藍箏起身,“帶我去衛生間。”
衛生間此時很正常,沒有比它還正常的了。
水,是有的,但都是很正常的水漬。
頭髮,也是有的,但都是零散的碎髮,一看就知道是正常的落髮。
空蕩蕩,光亮亮。
程澄指着水池,指着地面,又將當時的經歷說了個詳細。湛藍箏只嗯了嗯,袖子裡扯出張黃不溜秋的符紙,直接貼到了水池的下水口。
白色的火焰一燃,符紙瞬間成灰,湛藍箏開了水籠頭將灰沫衝了下去,“她來過,順着下水道進來的。”
鴉雀無聲。
廖清奇抖着嗓子,“你是說……我妹妹?”
“大概是。但我也沒見過令妹。”湛藍箏說,“而且目前沒有人看到她真正的面孔,丫頭,你那次看到的是白骨?”
程澄點頭。
廖清奇搖頭,“難道清麗她真的……真的……”
“令妹到底是如何失蹤的?”湛藍箏問,“已經不止一個人見過這個女鬼了,這些人裡面包括素未謀面的陌生人,但對女鬼的敘述都是一致的,令妹的可能性很高。”
廖清奇說:“我也不清楚,我們姐妹倆平日都分住,大概兩三天會聯繫一次,那是去年五一前,我本想和她出行,但是她說她和男友有約,我自然不好干涉,於是祝她旅行愉快。但是五一後,我卻聯繫不上她。後來又發現她根本沒有上班,這才覺得不對勁,於是就報案了。之後的事情,都交給了警方。”
她擡起右手摸着額頭,“可憐的清麗……”
湛藍箏對這個沒興趣,“廖小姐,冒昧地問一下,您和令妹是孿生?同卵雙胞胎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雙胞胎是有特殊的心靈感應的。”湛藍箏說,“令妹失蹤後,一年多了,包括七月半,您有異常感覺嗎?”
“……什麼?”
“農曆七月十五。”
“……我沒有注意過這個日子……”
“沒有異常,譬如古怪的事情,夢境,奇特的感覺?”
“我的確做了很久的噩夢。” 廖清奇詳細地說着,“我會夢到清麗被人綁架了,正在哭泣,會夢到她被人拐賣到了山溝裡,或者被人強迫做那行……”
“沒有水?”湛藍箏打斷廖清奇地複述,廖清奇怔住了,“水?”
她想了想,“沒有。”果斷搖頭。
湛藍箏嗯了一下,“我直說,您沒碰到過您認爲是‘見鬼’這樣的事情吧?”
廖清奇搖頭。
湛藍箏戴上一副眼鏡,綠色的鏡片,很詭異。她看了看廖清奇許久,問道:“您能讓我看看那條手鍊嗎?”
廖清奇啊了一下,猶豫着褪下手鍊,“這個有問題麼?
她惴惴不安道。
湛藍箏只是說“我看一下”,隨後翻來覆去了片刻,忽然舉起來對着光源——廖清奇嚇了一跳,“這個鏈子是我妹妹挑的,有問題嗎?”
湛藍箏還了回去,“硨磲的?”
“是啊。”
“哦,沒什麼問題。” 湛藍箏有點淡淡地說,“廖小姐,您和令妹關係如何?”
廖清奇臉色一變,湛藍箏說:“別誤會,我只是希望冒個險,如果女鬼就是令妹的話,我希望讓她找你來,這樣你也好做一個確認。如果你們姐妹關係很好,她不會傷害你。”
“清麗當然不會傷害我!”廖清奇很氣憤,似乎被人侮辱了一樣。
“那麼請您收下這盒香。”湛藍箏從提包裡找出了一隻細長的紙盒子,遞給了廖清奇,“十一點的時候,在牀頭點燃,一次三根。當然,您可以拒絕。”
“不。”廖清奇堅定地說,“我渴望見到清麗,哪怕見到的已經是……”
她沒有再說下去,眼淚滾落。
作者有話要說:最近有點事情比較忙,所以無法保證上網了,目前諸位所看的,是存稿箱自動發出的一些存稿.回覆大概沒法按時回,等我忙完吧^^^^^^^謝謝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