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上官婉兒,人們不僅想起今春在全國觀衆中引起轟動效應的40集電視歷史劇《唐明皇》,該劇幾次出現上官婉兒的場面,尤其是李隆基下令斬殺上官婉兒之後,聽到高力士求情,又隨令收回成命已不及,十分後悔和惋惜的場面,令人難以忘懷。那麼,上官婉兒究竟是怎樣一個人,不能不引起人們極大的興趣。
上官婉兒(公元664—710年),陝州陝縣(今屬河南)人,是唐代著名的女詩人。武則天與中宗兩朝都讓她草擬詔命,掌管表奏等。
上官婉兒的詩才深受有識之士的讚賞。唐玄宗在開元初年,詔令收集她的著作,編錄文集20卷,又令中書令燕國公——一代文宗張說(悅)作序。此文集早已失傳,只有張說序被保留在《唐文粹》裡。序文稱道上官婉兒是“明淑挺生,才華絕代,敏識聰聽,探微鏡理,開卷海納,宛若前聞,搖筆雲飛,鹹同宿構”。而且還承認她曾開一代詩風:“獨使溫柔之教,漸於生人;風雅之聲,流於來葉。”可見,上官婉兒以自己敏捷的思維、卓絕的才華、突出的成就,在唐代文學史上佔居了重要的地位。
上官婉兒算得上是一個高產作家,但其洋洋大觀的作品,大多已失去蹤影,流傳至今的非常有限,僅《全唐詩》存詩32篇,而且這些幾乎是一些應制之作,體現不出她的真實水平,但於我們,也只能從這僅存的詩篇去領略她當日詩風之一斑。下面是她反映宮禁生活的感傷詩《彩書怨》(一作《彩毫怨》):
葉下洞庭初,思君萬里餘。
露濃香被冷,月落錦屏虛。
欲奏江南曲,貪封薊北書。
書中無別意,惟悵久離居。
另一首《九月九日上幸慈恩寺登浮圖羣臣上菊花壽酒》:
帝裡重陽節,香園萬乘來。
卻邪萸入佩,獻壽菊花杯。
塔類承天涌,門疑待佛開。
睿詞懸日月,長得仰昭回。
顯然,詩體工整,詩句綺麗,富有意韻。“露濃香被冷,月落錦屏虛”的格詞,同她長期生活的富麗堂皇的宮廷環境分不開,也與她祖父“綺錯婉媚”的遺風不無關係。
上官婉兒的祖父上官儀是唐初有名的文學家、宮廷詩人,西臺侍郎,善寫五言詩,工於格律,婉媚華麗,適合宮廷需要;士大夫紛紛仿效,稱爲“上官體”。上官婉兒自小受祖父的深刻影響,並將“上官體”更加發揚光大,推至登峰造極的地步,風靡朝野。社會風氣也爲上官婉兒的成才提供了環境。唐朝是文學繁榮,尤其是詩歌興盛、普及的盛世,女子習文賦蔚然成爲一代風氣。在“年年不見春”的深宮禁苑中,也同樣洋溢着濃烈的文學氛圍,唐代宮廷十分重視嬪妃、宮人們的文化修養,宮中即備有詩書經籍可借瀏覽,又設內文學館,由宮中女學士專門教習;同時,由於朝廷、後宮與整個社會一樣崇尚詩詞文雅,每有遊賞宴會,六宮嬪娥也要應制賦詩酬和,這就更使宮中長大的婉兒受到薰陶和激勵。當然,最根本的還在於上官婉兒自身善於學習,天資聰穎,勤奮有加。這樣,外部條件與,內在努力達成一致,將她造就成爲宮廷中具有一定權威性的女作家。
中宗時代,上官婉兒深受寵愛,被封爲昭容,她母親鄭氏被封爲沛國夫人。每有朝廷宴集,君臣們要賦詩唱和,上官婉兒常常代皇帝、皇后、公主們連作數首,文詞華美,時人爭相傳誦。這在史書上是有記載的。不僅如此,她還曾建議擴大書館,增設學士,從公卿中把文學見長的李嶠等20餘人選充到文館中。張說序中記載道:自從武則天久視年間以後,數十年間,內宮修建了圖書府,宮外開闢了修文館,四處搜尋英才俊士,使得民間沒有遺漏的人才,要升職也以精於學習者爲先,形成了大臣們以沒有文才爲恥辱的風氣。上官婉兒投身文學,推動文化發展,作出了上述貢獻,已令人佩服。但她還具有評詩功夫,更令人叫絕。她受令代朝廷品評詩文等第,被評者不僅折服於她,而且引以爲榮,從而成爲評衡當時大臣名儒的考官。如《唐詩紀事》中載有一件事:中宗在正月末的一天幸臨昆明池賦詩,羣臣應制而作詩百餘篇。帳殿之前張燈結綵,命昭容從中選一首詩作爲新翻御製曲。大臣們都聚集在這綵樓之下,須臾之間紙落如飛,大臣們紛紛找到自己所寫的詩頁收起來,這都是落選之詩。那麼,誰的詩選中了呢?大家一看,原來沈栓期、宋之間二位的詩頁沒投下來;沈、宋相爭,可是難決高低呀!人們不覺爲上官婉兒捏了一把汗,因爲弄不好,沈、宋二人定不會服氣的。沈、宋二位當事人的心,也像癩蛤蟆吃豇豆——懸吊吊的。又過了一會兒,飛墜下來一頁紙,大家爭先恐後取起一看,是沈詩,只見評語是這樣寫的:二詩(指沈、宋二人之詩)功力相當。沈詩落句說:“微臣雕朽質,羞睹豫章材”可見其詞氣衰竭;宋詩說;“不愁明月盡,自有夜珠來”如同登高善於舉步,有興起之音韻。這從細微處找差別的評語,衆人聞之,無不歎服。沈栓期此刻落選的不服轉爲心服口服,更無比佩服上官婉兒的評判,不敢再去爭選了。
上官婉兒居然以評詩的聰明敏達壓服了兩個初唐文豪,證明她的確不愧爲一位宮廷文學的權威作家。她的《遊長安公主流柘池》詩中寫道:“直愁斜日落,不畏酒尊虛。”這無論比“詞氣已竭”的沈詩,還是“猶陡健舉”的宋詩,都要稍勝一籌。難怪文壇上一直認爲她的詩體開沈(全期)宋(之間)體之先。的確,“遊長寧公主流柘池”這樣俗氣的題目,竟能夠寫出山林派一樣刻畫景物、寓心自然的詩,非大手筆而不能爲之,看來才名傾蓋一時,全在於她有真才實學。
不過,話說回來,宮廷生活也限制了她的思想,束縛了她對藝術境界的開拓,所作之詩表面鏤金錯采,辭句華美,但實際上大多是內容貧乏、空虛,華而不實,非詩歌正宗。
上官婉兒是在祖父上官儀、父親上官廷芝被殺後,於引褓之中隨母親配入宮廷的,年僅14歲,即受武則天重用,拜爲婕妤;又深受中宗信任,在人們心目中,成了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。說起來,她的出生還挺有神秘色彩的呢。人們是這樣傳說的:說婉兒的母親懷她後。曾夢見一個巨人送她一杆大稱,說:“持此可稱量天下”。占卜者預言她必生貴子,將掌握國家的權力;可是生下來的卻是女兒。當時大家都笑占卜者不靈。婉兒滿月時,母親開玩笑說:稱量天下,難道只能是兒子嗎?她居然“啞啞”地回答媽媽的話,到後來,“稱量天下’的話語果然得到了應驗,則天、中宗兩朝都對她專寵有加,委以重任,她日理萬機,應接不遐。
婉兒置身於政治環境中,其生死也由不得她自己。在則天時代,她曾因忤旨之罪險遭殺身之禍,因則天憐她的才華,才倖免於死,只受了體罰的活罪。但到唐中宗被韋后毒死後,臨防淄王李隆基起兵伐韋后及其黨羽,政治再—次將婉兒投入到死亡的漩渦,出現了文首所述的劇中鏡頭。這次,她再也沒能被自己的才華挽救,成了政治犧牲品,這是公元710年,她年僅44歲。上官婉兒的冤死,不僅在當時引起了李隆基、高力士等人的痛惜,還深爲後人思慕。柳宗元、劉禹錫的朋友呂溫曾賦詩一首《上官昭容書樓歌》,詩中說:“漢家婕妤唐昭容,工詩能賦千載同。自言才藝是天真,不服丈夫勝婦人!”是呀,長期生活於幽閉皇宮的一個女子,不僅通曉政事,而且寫出的作品不讓鬚眉作家,在女性文學史上佔了一席之地。無論是她的政事活動,還是她的文學成就,都證明她是不折不扣的“不服丈夫勝婦人”的女強人。這難道不值得我們今天的女性去學習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