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愈(768—824年),字退之,鄧州南陽(今河南南陽)人。他出身貧寒,通過科舉途徑擔任監察御史、國子博士等職,在政治上他傾向保守,反對以王叔文爲首的永貞改革。韓愈是唐代著名的文學家和古文運動的倡導者,同時他還是一位對宋明理學有重大影響的哲學家。難怪宋代大文學家蘇軾稱之爲“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濟天下之溺;忠犯人主之怒,而勇奪三軍之帥”。尤其是在中唐時期反佛鬥爭中,他是一個最積極的人物。
唐統治者了達到麻痹人民的反抗意志,維護封建統治的目的,不遺餘力地爲宗教神學張目,佛教在隋唐時期得到空前發展。佛教自東漢末年傳入我國以後,經過兩晉、南北朝,不斷傳播擴大。到唐代逐漸形成了許多佛教流派,各教派主要宣傳的是靈魂不滅、因果報應、六道輪迴等內容,引導人民逆來順受,安心地生活。道教在唐代同樣也得到了發展,道教的創始人老子姓李名冉,而唐王朝的皇帝也姓李,所以從唐高祖李淵起各代皇帝就以教主的後裔自居,積極扶植道教,企圖藉助神權來鞏固皇權。公元666年,唐高宗下令尊老子爲太上玄元皇帝。唐玄宗派人畫老子像頒於天下,令王公以下皆學習《老子》一書。又封莊子爲南華真人,文子爲通玄真人,列子爲沖虛真人,庚桑子爲洞靈真人,以壯大道教的勢力,許多著名的道士被皇帝所寵信。當時長安和洛陽兩京和各州都建有玄元皇帝廟,道觀也很多,長安城就有30所,全國有1900餘所,道士有1.5萬餘人。
整個唐代,佛道二教的鬥爭一直很激烈。唐高祖、唐太宗把道教置於佛教之上;唐高宗爲了打擊極度膨脹的佛教寺院的經濟勢力,聽從道士的話下令滅佛;武則天爲了反對李唐高宗,又把道教置於佛教之下,大興佛教,修築寺廟。唐宣宗繼位後,又下令扶植佛教。但是由於佛教經過在我國多年的傳播,結合中國的實際,簡化了教義和修行方法,積極吸收儒家的一些思想,增添了世俗宗法色彩,逐步成爲有中國特色的佛教,加強了與道教競爭的實力。在這場鬥爭中,佛教一直比較佔優勢。
唐朝中後期,特別是安史之亂以後,唐王朝已經走向了衰落。藩鎮割據,社會動亂,連年戰爭,統治集團貪得無厭,大肆搜刮民脂民膏,朝中佞臣宦官擅權,民不聊生。一些人爲了擺脫賦役和徭役,轉而信奉佛教,社會上變爲僧尼的人越來越多,寺院經濟惡性膨脹,僧尼們擁有大量的田園土地和手工業,卻不承擔國家的徭役賦稅,直接影響了國家的財政收入,也大大妨礙了政府的徵兵徭役的來源。佛教的空前發展,不斷引起儒家正統派的批評和反對,早在唐初,就有一位韓愈的同鄉傅奕站出來反對佛教,他認爲佛教徒“不忠不孝,削髮而揖君子;遊手遊食,易服以逃租賦”,“於百姓無補,於國家有害”,主張廢除佛教。安史之亂以後,韓愈則以孔孟之道的代言人自居,竭力排佛,反佛,主張“人其人(強迫和尚還俗),火其書(燒掉佛經),廬其居(改寺院爲民宅),明先王之道以道之”。同時從國家大計出發,認爲有必要抑制佛道的發展。他寫了《原道》一文,提倡孔子“性相近,習相遠”的心性論。韓愈自己從感情上深恨佛教,不但從理論上闢佛,還從行動上死諫佛骨。
唐憲宗時期,平定了淮西叛亂,社會逐漸有所安定,可是到了憲宗晚期,迷信起佛教來了,認爲平定淮西叛亂是藉助佛的神助取得勝利的,所以唐憲宗大興佛事。他打聽到鳳翔的法門寺裡,有一座寶塔,叫護國真身塔。塔裡供奉着一根骨頭,據說是釋迦牟尼涅槃以後留下來的一節指骨,每30年開放一次,讓人曕仰禮拜。這樣做,就能夠求得風調雨順,人人平安。唐憲宗給人說得相信了,特地派了30人的隊伍,到法門寺把佛骨隆重地迎接到長安。他先把佛骨放在皇宮裡供奉,再送到寺裡,讓大家瞻仰。下面的一班王公大臣,一看皇帝這樣認真,不論信或是不信,都要湊個趣。許多人千方百計想得到瞻仰佛骨的機會,有錢的,捐了香火錢;沒錢的、就用香火在頭頂、手臂上燙幾個香疤。也算表示對佛的虔誠。一時間舉國上下,如癡如狂。
韓愈是向來不信佛的,更不要說瞻仰佛骨了,他對這樣鋪張浪費來迎接佛骨很不滿意,就給唐憲宗上了一道奏章,勸諫憲宗不要幹這種迷信的事。指出迎佛骨之事,實在是傷風敗俗,笑傳四方,“臣實恥之”。他說,佛法的事,中國古代是沒有的,只有在漢明帝以後,才從西域傳了進來。他又說起南北朝時期的宋、齊、樑、陳時,皇帝信奉佛教,結果命運都不佳。很短時間便改朝換代,江山易主,那個三次捨身施佛的梁武帝?最後國破家亡,自己餓死。從而論證佛是不可相信的。他建議皇帝把此骨“付之有司,投潛水火,永絕根本。斷天下之疑,絕後代之惑”,表示“佛如有靈,能伏禍害,凡有殃咎,立加臣身”。
唐憲宗收到這個奏章。大發脾氣,立刻把宰相裴度叫了來,說韓愈誹謗朝廷.非把他處死不可。裴度連忙替韓愈求情,唐憲宗氣慢慢平了,說:“韓愈說我信佛過了頭,我還可寬恕他;他竟說信佛的皇帝,壽命都短促,這不是在咒我嗎?就憑這一點,我不能饒他。”後來,替韓愈求情的人越來越多,唐憲宗沒殺韓愈,就把他降職到潮州去當刺史。儘管如此,韓愈仍不放棄自己的主張,曾寫詩說:“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貶潮陽路八千。欲爲聖朝除弊事,豈將衰朽惜殘年”,表示他反對佛教的堅定立場。他的學生勸他不要同佛道進行鍼鋒相對的鬥爭,以免別人攻擊,他回答說,我不是好辯,而是要“行道”。他認爲要爭取和維持孔孟之道的絕對地位,就必須同佛教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。用他的話說就是要“不塞不流,不止不行”。
從長安到潮州,路遠迢迢,韓愈孤單一個人,被派到那麼邊遠的地方去,一路上的辛酸心情,就別提了。
韓愈到了潮州,想到自己的不幸遭遇,也考慮到百姓的生活;他把潮州官府裡的官員找了來,問當地老百姓有什麼疾苦。有人說:“這兒出產少,老百姓日子過得很苦;還有城東惡溪(今廣東韓江)裡有條鱷魚,經常上岸來傷害牲畜,老百姓真被它害苦了。”韓愈說:“既然這樣,我們就得想法把它除掉。”話雖那樣說,可韓愈是個文人,一不會動刀,二不會射箭,怎能除掉鱷魚呢?後來,他寫了—篇《祭鱷魚文》,專門派人到江邊去讀這篇祭文,又叫人殺了一口豬—頭羊,把它丟到江裡去喂鱷魚。在那篇祭文裡,他限令鱷魚在7天之內遷到大海里去,否則就用強弓毒箭,把鱷魚全部殺死。韓愈不信佛,怎麼會信鱷魚有靈呢?這當然只是他安定人心的一種手法罷了。事有湊巧,據說打那以後,大池裡的鱷魚真的沒有再出現過。當地的百姓認爲朝廷派來的大官司給鱷魚下的驅逐令見了效,都安心生產了。
一年之後,韓愈又回到長安,做了國子監。
由此可以看出,韓愈的反佛是站在儒家思想立場上進行的;他根據“華夷之辨”的傳統觀念。認爲佛教是外來的,是野蠻的“夷獨之物”,“不知君臣之義,父子之情”,“滅其天常,子焉而不父其父,君焉而不君其君”,完全背離了中國的的倫理綱常名教,更何況“夫佛本夷狄之物,與中國語言不通,衣服殊制”,如果盡信佛法,將來必有亡國滅種的危險。韓愈還根據儒家積極有爲的人世精神,對佛教的出世主義進行批判。他說:儒家並非不講個人修養,他只講“正心誠意”。“正心誠意”就是要增強個人修養,目的是爲了“齊家治國平天下”。而佛教講的個人修養,目的卻爲的是拋棄天下國家,遁世無爲,逃避社會責任。大興佛教修築寺廟,寺廟內有大量僧尼不勞而獲,不耕而食,不織而衣,造成生產者寡而自食者衆,必然要耗費大量國家財富,加重百姓負擔,使民“窮上盜也”。所以要嚴禁佛教。沒收寺廟,燒燬佛經,令僧尼還俗,用儒家的思想進行教育,恢復儒家思想獨尊地位。
爲了與佛教相對抗,他還提出了“道統論”和“性三品”論。當時佛教爲了宣傳自己的學說,大講“佛統論”,認爲他們所講的是由歷代祖師爺一脈相傳下來的。韓愈爲了與佛教鬥爭,就模彷彿教的“佛統論”,爲儒家設計出一個“道統論”。他說儒家也有一個一脈相傳的道統,這個道統從堯開其端,“堯以是傳之舜,舜以是傳之禹,禹以是傳之湯,湯以是傳之文、武、周公,文武、周公傳之孔子,孔子傳孟軻。軻之死,不得其傳焉”。結果是使佛教學說氾濫。這個道統論證明只有以孔子爲首儒家學說,纔是中國正統思想,佛教也自然成爲異端邪說。
韓愈所提倡的“道統論”,其內容就是指儒家的仁義道德,又稱之爲“先王之道”或“先王之教”,內涵則是“仁與義”。他說“博愛之謂仁,行而宜之之謂義,由是而之焉之謂道,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,仁與義,爲定名;道與德,爲虛位”。這是說,“道”是實現“仁”和“義”的途徑。依先王之教就是道德,就是仁義。“仁義”的涵義是確定的,故曰“定名”;而“道德”則各家可以作出不同的解釋,所以說是“虛位”,只要出自內心而不是靠外爲朝着仁義這個方向去行動,就可以稱作是有道德的人了。其所謂的“仁”,就是博愛,而博愛即是“一視同仁”。“博愛”必須遵守“親親而尊尊”的原則。“義”主要是指君臣父子之道即臣民必須忠於君王,子女必須孝敬父母。韓愈還極力鼓吹對君主的愚忠,凡是君主的命令必須服從,絕不能有所反抗,即使錯了,也只能自認爲有罪,還要感謝皇恩浩蕩。前面所說的他因上表諫迎佛骨一事險而被處死,此事明明是皇帝的錯,可韓愈卻反而立即上表謝恩,認爲既然免除了我的死罪。同時還繼續給我官做,給我俸祿,真是皇恩弘大,用天地之法也難以測量。
按照道統學說,仁義道德是否具備的程度如何,這將取決於人的“性”和“情”。韓愈把人性分爲上、中、下三品,認爲上品的人,生來就能夠按照封建道德標準來行事;中品的人,要通過修身養性才能做到這一點;下品的人,則是天生的劣性,只能用強制的手段使他因爲懼怕威力而減少罪惡。在韓愈看來,帝王都是天生應當發號施令的上等人,平民百姓則是天生應當受統治、受剝削的下等人,這是天命,也是永恆不變的。而“性”與“情”的關係,“性”是先天具有的,而“情”則是後天接於物而在人心上的反映,在一個人身上,性與情是統一的,有什麼樣的“性”,就有什麼樣的“情”,從而反對了佛教所提出的滅情見性,情不滅則性(佛性)不見的說法。
總之,韓愈反佛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套自己正統的儒家學說,來適應統治者強化思想統治的目的。他反佛的思想是積極的。韓愈的反佛思想及道統學說經過宋代周敦頤、二程、朱熹等人的繼承和發展,逐步形成宋明理學,成爲宋明理學的先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