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樹精閃開湛藍箏的攻擊,迎上了鳳曉白的一對肉掌,這小老頭的身法也靈活,閃躲開後,縱身欲跳到楊樹上去。鳳曉白打起架來,從不是個客氣的,翻掌亮出降魔的寶劍,劍氣凌厲揚起,齊刷刷斷掉了這一側所有的樹枝樹杈,枯枝落葉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。楊樹精自是撲空,便趁着枝葉紛飛,視野略有模糊之際,身子一縮要跳下圍牆,逃到院外。
鳳曉白的眼力豈是能被輕易所阻,只聽聲辨位,簡單出手,寶劍一橫一壓,降魔寶光爍爍而出,已逼得那楊樹精恐懼地來一個急剎車,身子晃盪三兩下,登時跌回了牆內。落地時,他堪堪避過湛藍箏第二次的攻擊,綠光劈得泥土四濺,楊樹精接着這股衝擊力,就勢在地上滾了幾圈,擡頭見到湛藍箏的法網步步緊逼,已對準了扣下。
他旋身避開,見那法網撲空後,迅速騰起再扣。急速閃躲了兩三回合,忽然他高喝了一聲“給你便是!”
但見一道亮光刺過空氣,竟閃開早有戒備的湛藍箏,直直砍向了探頭探腦的程澄!
咔一聲,分外刺耳。
孫橋撞到了程澄身上,他二人一起飛起來,又跌落到泥漿中,滾了個全黑。程澄緊緊抓住了孫橋,只依稀感到剛剛那亮光朝着自己腦袋來了,然後孫橋飛起柺杖去檔,柺杖在空中斷成兩截,那亮光減弱了勢頭,到底還是劈了來,孫橋旋身似乎是擋住了她,然後擡起那條萬能的石膏腿踹去。
之後便是咔一聲,程澄揪住了孫橋,心就像個螺旋,一點點擰起來。
他們跌落到地上。
一把長柄斧頭斷成兩截,戳到了泥漿中。
“孫橋。”她低聲問,看孫橋一額頭的汗水,“你怎麼了?”
孫橋擰起眉毛,“白癡。”
撐地要起來,卻跌撞到程澄身上,程澄被他砸得胸骨大痛,也不敢叫喚。因爲她能夠聞到一股子血腥味,偏頭看到孫橋的褲筒被紅色浸染着,她的臉色就讓雪白給塗抹了。
“你受傷了。”
“白癡!”孫橋都要氣炸了。
這還用問嗎?!
“你的嘴巴就是專門說廢話的!”孫橋咬牙,拖着那條受傷的腿,十指在泥地裡一點點摳着,嘴角開始抖。
程澄說:“你起開啊。”
“廢話!”孫橋罵道。
老子不正在努力起開嗎?你竟敢催老子了?
孫橋考慮要不要給她一個大巴掌。
程澄認真地說:“我起不來啊。你壓着我呢。”
我起來了好去扶你啊。你往邊上躺躺好不好?
她還沒來得及說清楚,孫橋雙手一鬆,重新壓回到程澄身上。
“有個軟墊子挺好。還是趴會兒吧。”
他對程澄說,“正好我仰着腦袋有點酸,乾脆就在你臉上歇會兒吧。”
程澄來不及反應,孫橋的臉龐就迅速下降,放大,接近,然後——
完了。
程澄麻木地想:
又親上了。
他緩緩地在她的脣上挪動,只是眼睛冷冰冰地睜着。程澄感覺不到親吻的甜美,有的是忐忑和驚慌。
“孫……嗯……”
說不出話了,連氣都要上不來。
程澄哀怨地想:
爲什麼孫橋的吻,比以前的男友們,都要過份呢?
初吻給了羅敬開那個敗家子。當時他們都小。下了學,揹着書包,手都不敢牽,緊張地找了個旮旯,然後哆哆嗦嗦地,你看我,我看你。
“要不試試。”羅敬開終於憋出了一句。
於是碰了一下,然後分開,再碰一下,再分開。
反反覆覆好幾次。腦門都撞疼了,最後天色已晚,羅敬開揉着額頭說:“嗯,大概就是這樣吧。”
程澄很認真地點頭,也揉着腦門,開始朦朧地明白,什麼叫愛與痛交織。
最刻骨銘心的那個吻,給了霍小可。
他是高一生,自己是初三生。
大雪皚皚。
她在凍結的什剎海上哭跑,然後滑倒。霍小可一言不發地抱起了她。冰湖上,他們吻了個昏天黑地,少兒不宜。
程澄始終瞪大了眼睛,以表示自己對這個吻的憤恨。
但她沒看霍小可,她看得是背景色。
只記得枯樹老鴉,一片純白的天空下,裹着豔粉羽絨服的方丹霓光彩照人,站在冰面上微微一笑,滿不在乎。似乎剛剛不是她,和霍小可在樹下摟抱,說着甜美的情話,編排着自己的是非。
當天晚上,和霍小可談妥了分手。
第二天下午的數學課,她進到教室,一腳踢翻了方丹霓的桌子,以“賤人”兩字爲開端,拉開了轟轟烈烈,讓雙方都背了處分的罵戰。
和戴翔交往時間最長,關係最穩定。因爲都是成年人了,所以吻起來也沒了顧忌。只是戴翔很體貼,吻得很溫柔。程澄一直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紳士,現在想起來,覺得自己是個蠢蛋。
孫橋罵得沒錯,自己不是白癡是什麼?你見過男朋友接二連三都被身邊的女人給拐走的嗎?
以爲擺脫了方丹霓,再也就沒了噩夢。
卻沒想到,那麼溫柔可愛的容采薇,跟自己交往了這麼多年,感情甚是不錯的容采薇,竟然也是個小……小……小……
小bitch。
可我竟然還不能驅逐你!
因爲你沒有得罪老姐,湛藍,月亮。
因爲戴翔沒有得罪小羅,曉白還有卓。
甚至我還要不得不容忍你和方丹霓一副閨閣好姐妹的噁心樣子。人以羣分,怪不得你倆現在那麼有的聊。若不是你一直拉着方丹霓,光靠男生那邊的邀請,方丹霓怎麼可能老厚顏無恥地賴在這個圈子不走!
程澄越想越氣,她感到自己需要孫橋的粗暴來緩解心中騰起的怒火,舉起雙臂抱住了孫橋的後背,開始努力迴應孫橋。
孫橋卻擡起了頭。
程澄說:“接着來啊。”
孫橋說:“有人過來了。”
鳳曉白說:“你們幹嗎呢?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一隻烏鴉從衆人頭頂飛過。
程澄大着舌頭說:“他他他……他昏迷了。”
鳳曉白疑惑地去看眼睛很亮瞪得蠻大的孫橋。
“他他他他現在又醒了。”程澄卷着舌頭道。
孫橋冷道:“腿折了,起不來。不小心就撞上了。反正是個白癡,也就是給本世子噹噹肉墊子。”
他很大爺地伸手,鳳曉白會意地扶他起來,敏捷地點了幾個止血的穴道,又掰開已經基本碎裂的石膏,先撕開一截褲筒纏住傷口,說了句“忍忍,一會兒去醫院”。
程澄只是躺在泥漿子裡望天。
很明顯,我又把事情搞砸了。
鳳曉白忙完了孫橋,又拽起了她,“一會兒回去都要好好洗澡了。”
他嘆道,“水費啊……”
“可以回去了?”程澄本能提問。
鳳曉白點點頭,“湛藍已經收服那妖邪了。”
他和程澄扶着孫橋挪到了湛藍箏所在地點——大銅缸子的“遺址”旁。那裡有一張綠幽幽的法網,扣着一個青衣女鬼和一截黑乎乎的樹根。
“楊樹精呢?”程澄問。
湛藍箏聞言,也不回答,只用法杖狠狠地捅那女鬼,捅得女鬼縮成一團。
“湛藍,好了。時間不多。”鳳曉白待女友折磨夠了,看起來神清氣爽了,方出言勸阻。
湛藍箏道:“丫頭,其實你那天看到的,是個不男不女,不鬼不妖的傢伙。”
程澄愣住,她仔細看網子裡的女鬼,驚訝道:“這不就是……”
再看旁邊那具裹屍布中的屍首,“這是怎麼回事?這是她的……”
指着女鬼,又指着屍首,“身體嗎?”
湛藍箏對女鬼冷笑道:“倒還真是硬啊。你信不信我現在問都不問了,直接打你個魂飛魄散?”
女鬼不言不語。程澄糊塗道:“到底是怎麼回事?你爲什麼說楊樹精騙你?活屍不是躺在這裡呢嗎?她又是怎麼搞的?”
法杖點點那青衣女鬼,湛藍箏道:“我喚出來的這屍首,纔是她的身體。”
又指了指裹屍布裡的屍體,“怨念極大,想來在以前埋她的地方,就作孽過。讓人家給封在這卷施咒的裹屍布中。前事已不可推測了,大概是斗轉星移,世事變遷,某日一場大水,把她給衝到了地下河道里,陰錯陽差地讓楊樹根給卡住了。遂在這裡安了家,繼而鳩佔鵲巢,先奪了楊樹精的修爲,再吞併了他的靈體,搶了他的人身。剛剛那個不是楊樹精,身子裡頭裹着的,就是她。”
“鬼上妖身。”孫橋沉沉道。
湛藍箏肯定地點頭,程澄把思路給捋了一遍,驚訝,“湛藍,你是怎麼看出來的?”
“剛剛楊樹精的態度太諂媚,他本是說過不敢碰這屍體,絮絮叨叨了一堆,可是等撈出來了,他反倒幫我打開裹屍布,那火燒火燎的勁頭,分明急着要我把這屍體給幹掉。是啊,這只是一具屍體了,陰陽鏡下我看得清清楚楚,屍體內沒有任何的靈力跳動了。我便是砸成碎塊,對她都沒大礙了。反正她都已經找到新的身子了。把罪責往這屍體上一推,就可以帶着新身子溜走了。出去後沒準還會宣傳說,是湛家的姑奶奶,許諾放走了她呢。”
湛藍箏冷笑道,“我推測,這地方本有這口鎮邪的缸子壓着,她便出不去,又不想再回到河裡當個無依無靠的水鬼。就靜下心來,日日夜夜地吸收楊樹精的力量,補充自身,逐漸給做大了。恰好那排水口不知怎地,本是堵住的,最近卻落了下來。這樣一來,但凡趕上陰日陰時,天若落大雨,上下游閘口配合不當,河水一漲便會滾入地下河道,藉着水的卷天陰氣和她自身膨脹的力量,一個突破就能暫時衝開缸子上的封印,順水冒出缸子,進到院子裡來砍腿殺人。”
程澄叫道:“等等。我還是沒搞明白,這個女鬼才是殺人的,那剛剛那楊樹精……”
“楊樹精早就朽了。”湛藍箏指着那樹根樣的東西說,“楊樹精死了,這是骸骨。是讓她給吸乾了精元,死了。她佔了楊樹精的身子。可她是女體,而楊樹精是男身,所以融合到一起,就成了你和桔子所看到過的那個‘女鬼’。你剛跟我說過,那女鬼,骨骼有點粗壯對吧?保留着她的身高,衣衫和頭髮,還有楊樹精的體格和力氣。對了,最後讓我確認的,是這個布袋子……”
湛藍箏撿起來,抿了抿嘴,表情不太自然,“我知道這袋子是誰的。不多說了,這裡面裝着湛家的法符,可辨識妖鬼,以不同符文呈現。我認出這袋子的主人後,掏出來看了一眼,那法符上清清楚楚,留着一撮厲鬼的氣。她縱使佔了楊樹精的身,也改不掉鬼的戾氣。”
法杖擡起那女鬼的下頜,“你以爲你換了個男體,就能逃過法網了嗎?”
杖頭綠光一點,毫不留情地再次捅翻女鬼,“說吧。就因爲你沒有雙腿,所以你嫉妒到殺害有腿的女孩子?”
大家只聽到院子裡飄起了幽怨仿似嘆息的聲音——
“沒有了雙腿……”
青衣女鬼慢慢地擡起頭,一張還算秀氣的臉蛋從厚實的黑髮後露出,只有青白的肌膚和幾乎全白的眼球,才能表明她是一個異類的存在。她緩緩啓動着嘴脣,冷硬的手努力翻開她的下裙——那裡面空空蕩蕩。
“你猜啊——”她慢條斯理地向湛藍箏微笑。
程澄恐懼地看到這女鬼的嘴脣正一點點地腐爛。她便躲到了孫橋和鳳曉白的身後,卻看到這倆忽然都動了動耳垂,目光轉向了後院門口。
“裙襬是否會飄得更美?”女鬼輕飄飄地說完最後一句。
湛藍箏嫌惡地一杖打翻她。
“對厲鬼,談是談不攏,問是問不清,送走得了。”湛藍箏左手掐訣,欲要念咒。
“等一下。”門口傳來了淡淡的聲音,“問清楚,再做打算。”
湛藍箏一怔,“爸?”她難以置信地喊了一聲,“您怎麼來了?”
湛明儒壓着步子,緩緩踱過來,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兒,餘光劃過了鳳曉白,孫橋和程澄,最後凝在了法網中正慢慢腐爛的那女鬼。
院門口魚貫而入幾人,有湛虛衡,湛歆愛,湛思晴和湛思露。另外還有一個面容可親,一看便很有教養的女子,只她最是和藹地向湛藍箏微笑,稱呼了一聲“掌門”——她便是湛明嫣了。
湛藍箏也很禮尚往來地問候了一聲“表姑” ,態度親切誠懇,然後她考慮是否要給親人和友人們互相做介紹的時候,湛明儒的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念頭。
“她若魂飛魄散,你就真的是滅口了吧。”湛明儒沉着臉地對湛藍箏說。
湛藍箏的思路,從滿腔和平友愛的“互相介紹”,立刻三級跳到了硝煙瀰漫的“如何打架”上。
她握緊了法杖,毫不顧忌地看了鳳曉白一眼,鳳曉白馬上站到了湛藍箏身旁。他們並肩而立,一起面對着臉色愈發陰沉的湛明儒。
孫橋受傷,實力大減。待會打起來,讓他護着程丫頭離開最好。我和曉白一起抵抗。只是我不能殺人……若是不殺人,還要全身而退……太難了。我老子和表姑實力不俗,我一個人都不一定能拿下他們,四個平輩的倒是弱一些,可合起來,我也不是對手……
湛藍箏正飛快地轉着腦子,湛明儒已對她道:“現在,你的弟弟妹妹們,都堅持他們捉到的就是元兇。而且認爲你對他們的指責和判罰是不公的。”
湛藍箏便不厭其煩地將剛剛得出的結論又說了一遍,湛明儒只簡單道:“證據。”
“我辦事還需要亮證據了?”
一口氣馬上就要衝出來了,湛藍箏冷笑地指着青衣女鬼道,“問她啊。是不是她乾的?”
湛明儒看了一眼,“她已經被你的法網束縛到說不出話了。”
女鬼的臉正在快速腐爛,趴在地上奄奄一息。
湛藍箏只說:“她離了新找來的身子,又回不去被封印的舊身子了,會是這個樣子太正常了。我不動手,她頂多變爛倒不會滅絕。她說不說話不是我能勉強的,您信也好不信也好,也不是我能左右的。橫豎這案子是身爲掌門的我辦的,只要我認爲公正合理就夠了。湛家的諸位
還是請回主宅。該幹嘛就幹嘛去。我這兒還有傷病員等着伺候呢。”
“事情不說清楚誰都別走。”湛明儒厲聲道,“湛家辦的案子不容留疑點!尤其是連元兇都未能確定,如何能說着案子了結?現在你說你逮住的是元兇,你弟弟妹妹們都說,他們捉到的那個女鬼,纔是元兇。並且他們已經在長輩們面前,共同指責你,身爲掌門,碌碌無爲,卻還嫉賢妒能,以掌門的權威奪走他們的案子,併爲了讓自己攬功,不惜篡改事實,嫁禍到別的鬼怪頭上。”
湛藍箏氣得發怔,“哦?我這麼卑鄙呢?”她將那句“我他媽還真希望我有如此卑鄙”的話給咽回去,只瞅着四個神情不一,或尷尬或冷漠的弟弟妹妹說:“人在做,天在看。整件事情我看着,你們也看着呢。你們四個還小,姐姐我給個機會,拍拍胸脯都給我看看良心還在不在。看清楚了再發言。”
湛明儒冷道:“我在這裡,還容不得你來教訓弟妹。”
“掌門在此,還容不得族人越權訓誡。”湛藍箏冰冷相對。
父女二人已對峙起來,湛明儒的手輕輕一動,湛明嫣幾步上前,“大哥,別老嚇唬孩子。父女倆至於成天跟個仇家似的這麼吵嗎?湛家的事情,自己解決,別讓外人——看了笑話。”她低聲說。
“他們不是外人。”湛藍箏很不給面子地糾正,“我的三個房客,也是我的朋友。鳳曉白,程澄,孫橋。這樁案子是他們陪我走過來的,幫了我很大的忙,所以他們有權利知道最後的結果。”
湛明嫣尷尬了一下,她的大女兒湛思晴不服氣地出言道:“掌門是不是已經把我們抓到的元兇給滅口了呢?”
湛藍箏取出包裡的小瓷瓶,打開了瓶塞,放出被收到裡面的眠琴來,“她嗎?好得很,現在這裡有兩個女鬼。大家對質吧。”
眠琴癱軟在地上,一動不動,靈體的光芒忽漲忽落,她的身子開始輕微顫抖。
湛藍箏感到不對勁,習慣性地一送法杖,“喂。說話啊!”她叫道,又用法杖碰了碰眠琴。
眠琴叫了一聲。
這聲音淒厲猶如閃電,撕裂了空氣,如潮水般猛烈晃盪。她只喊了這麼一聲,已經近乎透明的整個靈體,瞬間向外炸開,在程澄抑制不住的驚呼聲中,眠琴碎成了數千片,紛紛揚揚,散落在院子四周。
變故只在瞬間。院子裡的安靜也是短暫的。
湛思晴立刻道:“媽,大舅舅,你們看!”她憤怒地說,“掌門當着我們的面滅口!她銷燬證據!這下我們就死無對證了!”
湛藍箏大怒,“口胡!” 她順嘴甩道,“我根本沒發動力量,是她自己這樣的!一定是事先就被某個人,給施加了咒法!”
她指着法網道:“既然那個莫名其妙地沒了,還好有這個,那我們就拷問她好了。直到她肯說出來!”
程澄忽然喊了一聲“天吶”,鳳曉白臉色已變,一手穩穩搭在了湛藍箏的肩膀上,“湛藍,這事情不對。穩住。”他低聲說,只讓湛藍箏一人聽到。
湛藍箏不可思議地看着法網——剛剛那雖然虛弱,但還好端端存在的青衣女鬼,此刻已成了一灘黃水,速度之快,讓她連法網都來不及撤去。
“這絕對是事先就加諸了咒法!”湛藍箏冷靜下來,大腦飛速運轉,將所有可能的咒文法術都篩了一遍,最後說,“我的法網絕對不至於讓妖鬼束縛到徹底融化。而且我再囂張,也不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去行滅口之事!”
“你已經夠囂張的了。”湛明儒平靜地說,“好了。我這個當父親的,和你的表姑都已經目睹了這件事情了。請掌門現在跟我回主宅去吧。掌門尊貴,可家規也不能變。我會和你的爺爺共同商量,怎麼處理這件事情了。”
湛藍箏舉起了法杖,程澄叫道:“湛叔叔!您誤會湛藍了!我們都可以作證,湛藍抓到的絕對是元兇!”
她急切道:“我被抓到地底下的時候,和那鬼面對面過,湛藍手裡有個布袋子可以證明那是鬼,但她卻假借了妖的身,分明有詐!湛藍,布袋子……”
“沒什麼布袋子!”湛藍箏冷冷道,她看也不看程澄,“丫頭你記錯了。那是我給你的護身符。都讓你給丟到下面去了,現在找都找不回來!”
程澄怔住了,“湛藍?”
湛明儒不理會這紛爭,“走吧。”他拽住了湛藍箏的手腕,湛藍箏拼命甩開了這鉗制,鳳曉白向前一步,橫在這對父女之間,手心輕握,微泛赤光。
“湛先生。”鳳曉白終於沉下了君子臉,“您想把您的女兒如何?”
湛明儒盯着鳳曉白,“湛家行家法,不用外人管。”
程澄忍不住嗆道:“湛藍不是您親生的吧?!您爲什麼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兒,您怎麼能這樣待她?!”
仿若夏日雷雨,晴空轉瞬消失,濃雲霎時密佈。
湛明儒此刻的臉色,就好似雨落前那朵最暗的雲。似乎他額角的太陽穴也在一點點凸起着。他轉向了一直被他無視的程澄,凌厲的目光讓這個膽小的白癡開始後退了。
“我說錯了嗎?”程澄還是小聲嘀咕,“我……我就是質疑一下……哪有親爹這麼對閨女的……”
湛明儒向程澄走了一步,他輕輕俯身,面無表情地審視着不安的程澄。
孫橋一瘸一拐,已站了過來。
鳳曉白離得更近,他一面拉緊了女友,以防她被擄走,一面半擋在了湛明儒身側。
湛明嫣及時道:“大哥,好好說話。”
她按住了湛明儒的前臂,“光天化日,而且這裡可都是小輩,還有外人。”
“湛藍箏是我和她媽媽的親生女兒。如果誰需要,我不介意提供一份DNA的鑑定書。”湛明儒對湛明嫣的話,彷彿聽進去,又似乎沒聽進去,他用一種更接近於自言自語的口吻,硬邦邦地對程澄說,“她是我和我妻子的親生女兒,是我們把她生下來,養大的。她沒有別的父母,從來就沒有。無論是誰都……”他聲音愈來愈低,注視着瑟縮的程澄,“別想奪走。而你——小姑娘——”
他擡起手指向了程澄,程澄躲到了孫橋的身旁。
“以後說話注意點,不要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。”湛明儒冷冷道,“請掌門回主宅。”
他一言既出,湛虛衡四個小輩,便都亮出了手中的符咒,湛明嫣嘆了一下,對抿緊嘴脣的湛藍箏道:“箏兒聽話好吧。別惹你爸爸生氣了,跟表姑回趟家,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。別讓表姑——”
她看了湛明儒一眼,也亮出了符咒,“別讓表姑爲難。”
“是你們,在讓我爲難。”湛藍箏微笑道,她舉起法杖,嘴脣有些顫抖,卻還是微笑着,環視着她的親人們,最後她說:“既然你們非要如此迫我——”
“湛藍。”無涯在門口閒閒道,“讓你今天到我那裡去一趟,你幹什麼呢?又跑出來玩?”
無涯上仙一身便裝,從容走來,“哦,這裡好熱鬧啊。湛先生也在啊,嗯?這是做什麼呢?惹出禍事了嗎?鳳曉白,你又沒管住湛藍吧?我都說過多少次了,不要擔心,你完全有資格去管她,還有她的事情。”
聞聽此言,湛明儒的臉色好像隔夜茶一樣,“無涯上仙。這麼多年了,您就是喜歡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。看來,您還是一如既往地珍惜時間。”
無涯優雅點頭,“這就讓湛先生笑話了。就這點毛病。對了,湛藍還得到我那裡上課,我每次的課程都有嚴格安排,容不得耽誤。她既然下午因合情理的公事未能出席,那就今天晚上補補課吧。湛先生若沒別的事情了,我這就帶着我的弟子走了。”
湛明儒和無涯對視。
院子裡的氣氛很沉悶,猶如這逐漸壓低的天。
夜幕蒼茫中,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明白,這起事件的最終的決定權,大概是在這兩個男子的目光——交鋒中。
無涯上仙用只有湛明儒能聽清的聲音說:“湛先生,請別忘了,她最後的囑託。”
湛明儒的表情,一點點地鬆動,卻又逐漸地僵硬。
“那就請上仙先等一下……”湛明儒沉吟,“我有幾句話,要和我女兒單獨談。”
無涯微笑,“去吧,湛藍。和你父親好好說幾句。爲師的,還有你的朋友,在這兒等着你。”
湛藍箏從容地跟着湛明儒走到牆角。父親轉過身子,嚴厲地審視着女兒,女兒倔強地盯着父親。他們誰都不肯讓咄咄逼人的目光,先軟化半分。
“跟你師父好好上課去吧。”湛明儒對湛藍箏輕聲道,“不過這事情還沒完。我會記在賬上,待日後再說。你注意點,我是你父親,在我面前,別太放肆了。”
湛藍箏盯着她的父親。
“您也應該——”她心平氣和地說,“注意一點。我是您的掌門,您在我面前,至少,也該做足了面子纔對。”
“不要以爲你長大了,就可以隨意地飛。你若是做了違逆我的事情,我絕對會知道的。”
“不要以爲您是我爸爸,就可以永遠地束縛我的成長。您是派傀儡也好,是安個奸細也罷,一旦讓我逮住了,決不留情。”
父女倆再次冷冷相望。
“湛家並不是你的。”湛明儒將聲音放到了最低,“你的任務,是乖乖地聽爸爸的話,好好掛着掌門的名號,安安穩穩地享受榮華富貴。所有雜亂的,煩心的難題,爸爸會替你解決。其餘的,你不要過問了。好好認清楚了,這纔是事實。以後,不要再跟我頂撞。我說過,湛家不缺藤條,我也不缺理由。”
湛藍箏這次沒有說話。
她收回了霸道的目光,再挪開視線,又慢慢偏過頭。
湛明儒點點頭,這就對了,很好。
這回,他很滿意地離開了。
無涯懶洋洋地說:“好了,他們都離開了,你們三個還愣着做什麼,快送孫橋上醫院吧。湛藍,這週末的課,別忘了時間。湛藍?湛藍!”
湛藍箏孤單地站在狹小的牆角,她望着頭頂上,那廣闊而無際的蒼穹。
姑母當掌門的時候,難道就是這樣,被她的父親——我的爺爺束縛了一生嗎?
用愛的名義去掠奪,以關心爲由來控制,用分擔勞累來篡奪權力。
若真是如此的安逸而富貴,姑母又爲什麼會過早地逝去呢?
不信服地搖搖頭。
“總有一天,會是我的。”她堅定地說,“我就是喜歡穩穩當當地,拿在自己手裡頭。”
暮靄沉沉,大地無聲,青山無言。
卷三完。
敬請期待卷四:駕校。
作者有話要說:好了。卷三到此爲止。砍腿元兇確認了,但卻並未被認可。生活中有時候也是這樣,找出了結果,卻不被接受。而且,這個事情並未結束。實際上從卷二溺靈開始,就已並不存在真正而徹底的“真相大白”了。一切都在暗中開始着,猶如發芽的種子,不經意間就會破土而出,迅速長大。卷三告一段落,請期待卷四——驚險刺激的駕校。在下一卷裡,小宗的戲份會增多,我們的老友蕭婷也出來見見太陽吧。啊,對了,還有一位很重要的配角將要登場了。算是我又打了個小廣告吧。笑。飛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