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鈴被按響的時候,程澄是猶如蹬羚般,跳過去開的門,然後她開始學鴨子叫:“嘎嘎嘎啊啊啊啊啊——湛叔叔好。嗯……阿姨好。嗯……你好……”
端坐電腦前的鳳曉白,做的第一個工作,就是彈指一飛,隔空打電門,茲拉——電腦立刻關閉。他蓋上電腦布後隨即起身,下一刻,湛明儒,齊音然還有湛歆愛已經進來了。
“湛藍箏呢?” 湛明儒和齊音然自顧自地到沙發上坐下,鳳曉白禮貌道:“您先坐,我去泡茶。”
“我去給爸爸媽媽泡就好了。爸爸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子,太辛苦了啊。” 湛歆愛笑嘻嘻地四處環顧,“到姐姐家來麼,我又不是客人。姐姐的屋子好大啊,哎,同學啊,廚房在哪裡啊?”
她笑容可掬地問程澄,程澄傻呵呵地也咧開了嘴,“那邊啊——”
鳳曉白輕輕擡手——湛明儒已經眼尖地發現了,“小夥子,湛藍箏的親妹妹去廚房,你也害怕?”
“不。”鳳曉白勉強道,“我只是怕她不方便——”
湛歆愛笑道:“姐姐的房子我哪裡會不方便?要不咱們一起去?”她邀請了程澄,鳳曉白只好道:“丫頭,你陪着去吧,她也不清楚東西都放在哪裡——別老嘰嘰喳喳的啊。”
別有用心地強調了一下,程澄自然沒明白,暈頭轉向地就讓湛歆愛給拉走了。
鳳曉白在心裡深深吸了口氣,“湛先生,湛藍出去了。等她回來——”
“她沒開手機,去哪裡玩了?”齊音然文雅地,用母親的口吻責道,“聯繫不上人,多讓家裡人着急。”
“湛藍的手機沒電了。”鳳曉白鎮定扯謊,“去哪兒我不太清楚,跟誰我也沒問過,湛藍的朋友還是挺多的。”
“打屋裡的電話也不接?”湛明儒冷冷地看客廳的座機,“我還以爲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了呢。”
鳳曉白微笑——一個多小時前,電話一直在響,但是無良女友下過命令:爲避免因無知而引發的悲劇,凡是湛家人來的電話,就是把電話給打爆了,也不許湛藍箏以外的人接了。
私底下湛藍箏嘀咕過,是害怕白癡程把她同丁小剪正忙着擴大天外居生意的事,一個不慎給透出去。
“當初讓丫頭知道這件事情,是我的不謹慎,那會兒也沒想太多,匆匆忙忙就上馬了。”湛藍箏不止一次對鳳曉白偷偷說,“實際上你,我,死女人,就足夠了,黑烏鴉我都沒告訴他呢。碰上沈珺是個太大的意外,但姓沈的我瞭解,她討厭我沒錯,卻絕對沒興趣捏我把柄玩,我說過一次別告訴,她確實就不會說了.極品好歹口風緊,程丫頭啊……她說走了嘴都不知道呢。儘量看住她吧。”
鳳曉白說:“我們也是剛剛纔回來。”
湛明儒沒有追問,“你坐吧。我和她媽媽來,就是看看這孩子能不能照顧好自己。湛藍箏最近忙什麼呢?”
“按時上課,學習。”鳳曉白溫和道,“有時候會上網休閒一下。”他看到湛明儒的目光落到了蓋好的電腦上。
湛明儒走向電腦,鳳曉白冷靜地坐在沙發上,他攔不住——只看着湛明儒的手,輕輕放到了電腦的機箱上,“剛剛有人用電腦?”
“每天都得上網看新聞。”鳳曉白說。
“不是說剛回來嗎?”湛明儒很有風度的輕笑,鳳曉白還要再辯,他已道:“去看看她的臥室。”
齊音然遂起身朝湛藍箏的房間走去,鳳曉白不得不說:“湛藍不太喜歡讓人進去。”
齊音然皺起了好看的眉,“我是她媽媽。”
鳳曉白說:“對不起湛夫人,誰都不行。”
他輕巧地攔住了通道,湛明儒走上前,“鳳曉白?我知道你。”
他用居高臨下的口吻說着,“我瞭解你的全部事情,救了你並且給予你很多特權的無涯上仙,和我們湛家有着非常——緊密的關係。目前你和湛藍住在一起,出於多方考慮,我和她媽媽雖然很不樂意,但也容忍了這種——糟糕的現狀!”
湛明儒的聲音越發嚴厲,“小夥子,如果你沒有打算,只是個房客,朋友,那就該懂得明哲之道;如果你有了某種打算,也該明白孝道爲何。”
他輕推妻子,齊音然會意地向湛藍箏的臥室走去,鳳曉白再次攔住,“湛藍的房間,未經她同意,不要進入。”他客氣地說,“明哲我懂,孝道我懂,忠誠我更懂。我還懂既有掌門族人之分,尊卑已成型並獲得認可,就該遵從。而非以私,來越公。”
湛明儒說:“你想娶湛藍箏?”
“對。”鳳曉白毫不遲疑。
“非她不可?”
“對。”
“既然你堅定地要娶我的女兒,就是確認自己要做湛家的女婿,我湛明儒的女婿,剛剛的表現,就是女婿的孝道?”
“我想娶的是湛藍箏,不是誰的女兒。”鳳曉白禮貌道。
“戀愛中,或者婚姻生活中——”齊音然悠悠開了口,“相愛的人和結髮的夫妻,應該相互幫助提點,哪一方有了錯誤,另一方要及時指出並加以制止,而非溺愛和放縱。”
她譴責般地端詳着鳳曉白,“這纔是真正的責任和愛。小夥子,你還是太年輕了。”
“您說的對。”鳳曉白斯文地笑道,“我十分認同。所以我也明白,如果對方是正確的,那就該堅定地支持。”
齊音然沉了臉色,她側身閃過鳳曉白,"我是她媽媽,房子是她爸爸出錢買下的,我倒要看看誰能攔着!”
鳳曉白再次攔住,雙手一擋,“湛夫人,您不能——”
“你幹什麼?!”從廚房奔出來的湛歆愛手心一招搖,數道符咒亂七八糟地彈了過來,“離我媽媽遠些!”
她激烈而不滿地嘟着嘴,瞪着眼,緊跟出來的程澄尖叫道:“你幹什麼?!收回你那些破符咒啊!”
鳳曉白閃身避開符咒,“離遠些!”他對程澄喊話,齊音然繼續往湛藍箏的臥室走去,手扶上門柄,鳳曉白速度極快,已再次站了過去,肘部一頂,撞開齊音然的手。齊音然低呼一聲,摸着微紅的手腕憤怒道:“小夥子,你就是這樣對待長輩的嗎?”
“對不起湛夫人,可是湛藍吩咐過——”
“我討厭你啊!你欺負我媽媽!”湛歆愛踏上幾步,手心一抖,忽然亮出一柄通綠的寶劍,符咒拍上劍體兩側,指向了鳳曉白。
“你幹什麼?!放下劍啊!”程澄又生氣地叫了一聲,鳳曉白已面沉如水,他橫在門口,大有一副“門在我在”的氣勢。
鑰匙猛力一轉,孫橋怒氣沖天地進來了,他的第一個動作,是將公文包甩上鞋櫃,“聽不見門鈴吧?!人都聾了?!”
湛藍箏拔了鑰匙丟回自己的包裡,不耐煩地跟在後頭,“極品!要嚷嚷就滾出去嚷嚷!別跟我屋子裡頭亂喊!”
“阿橋!湛藍!”程澄一臉不可思議的驚喜,鳳曉白輕輕鬆了口氣,湛藍箏丟下孫橋,笑眯眯跑過來,“哎呀。老爸老媽,你們來,怎麼也不跟閨女說一聲啊。曉白?你是怎麼招待的?一個個都黑着臉啊?”
湛歆愛迅速收回了祖劍,討喜地奔過來叫了聲“姐姐”,她抱着湛藍箏不滿意地說:“姐姐啊,那個人欺負咱媽媽啊。姐姐你替我收拾他。”
湛藍箏滿臉堆笑,“待會就收拾啊。曉白,怎麼搞的啊?一臉對付強盜的樣子做什麼?”
“我和你媽媽要進你的屋子看看,你的小朋友不太高興啊。”湛明儒輕輕地說,湛藍箏還未說話,孫橋尚未將公文包放回到他的房間裡,便已如一陣風一般捲過去,踹開門,一馬當先地衝進去,怒道:“半天不開門就是爲了這個嗎?屋子就是屋子,有什麼可看的?!看啊,誰想看就慢慢看。本世子爺陪着看!怎麼都不進來看啊?過來啊?!”
湛藍箏沒心沒肺地笑道:“啊呦,爸媽對不起啊,師父丟過來的房客,實在沒法挑。尊師重道是我該做的嘛。可不是每個房客都是曉白那樣的斯文,幸好幸好,孫橋是剛回來的。”
湛明儒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,轉身進到她的房間——齊音然和湛歆愛也跟着進來,只是目光轉了一圈,將表面上的東西都看了看。湛明儒的回頭對女兒說:“就是過來看看你好不好。手機也不開,你媽媽很着急,怕你出事。”
“沒事。我和我的房客就房租問題,去了一趟銀行弄弄賬戶啊。”湛藍箏笑眯眯地指指孫橋,孫橋提着包誰也不看地走出去——順道將湊過來的程澄給推到一邊去,砰地撞上了屋門。湛明儒對湛藍箏說:“你的這位房客脾氣很大。”
湛藍箏笑嘻嘻地湊到湛明儒耳邊說:“我看不上他的,您放心。”
湛明儒說:“找一個懂規矩的就好。別的我也不要求。”
湛藍箏只是笑,湛明儒遂說:“那我們就先走了。還有不少事情,我得去處理。”
湛歆愛忽然說:“爸最近很頭大啊。姐,你知道嗎?有人在暗暗和家裡搶生意呢!”
湛藍箏驚訝道:“誰啊?這麼大的膽子?!也不打聽一下玄黃界誰是老大。”
“目前還不太清楚,只不過是吸納了一點小宗生意,對家裡不會有任何影響,但是咱們家一向是防微杜漸,你爺爺還有你過世的曾祖母,也都堅持這個原則——”湛明儒慢慢道,“你是掌門,這件事情,我告訴了你,以後也要注意一點。對方在網絡上活動,但是變幻多端,我們還查不出委託人,也就很難了解對方到底是玄黃界已有的人士,還是外來的,或者本地突然崛起的。你既然喜歡玩電腦,就留神一下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對方有什麼特徵嗎?”
“天外居。”湛明儒玩味地說,“家裡就知道這個。不過,別耽誤了學業。畢竟也不成氣候,不過摸摸底細而已。”
他恢復了溫和的面孔,帶着妻子和小女兒離開——臨走,也只對湛藍箏點頭示意。
湛藍箏在門口站了二十多分鐘,她貼着門板聽了一會兒,拉開門,咳了兩下,一陣下樓聲,丁小剪輕快地閃了進來,湛藍箏迅速關門。
“真懸。”湛藍箏咬牙切齒,“幸好跟孫橋碰上了。”
“怎麼回事?” 鳳曉白關切道,湛藍箏和丁小剪都坐上了沙發,丁小剪笑道:“你老子若是知道我和你混到了一起,會警惕到十二萬分吧?”
“一百二十萬分都有可能。關鍵是——我又沒聽他的吩咐。”湛藍箏評價道,“我和剪子準備回來,看見孫橋站在門外面——嗯,做偷聽狀。他說,我老子來了,正在裡面爭論是否進入我的房間的問題。”
“不能進嗎?”程澄疑惑道,“雖然要尊重隱私權吧。但是如果你爸媽真的要進去,他們給你買的房子,似乎你也說不出什麼。”
“我的屋子裡有些東西不想讓他們看到。”湛藍箏言簡意賅,“是我失誤了,今天早上放在桌子上就走。爲了儘可能挽回敗局,而且不讓我父母太過起疑,我和孫橋商量了一下,由他主動進去,他的手法,足夠快了——”
孫橋提着公文包出來,抽出一隻牛皮紙袋,湛藍箏接過來給了丁小剪,丁小剪一瞥,“沒開封。”
孫橋冷笑,“以後注意點,女人,你不會每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,趕上本世子我,正好也回來了,而且……哼,願意出手。”
湛藍箏客氣地笑道:“那還真是多謝了啊。”
孫橋一言不發地掉頭,程澄喊了聲“阿橋”,說:“方丹霓今天也加班嗎?”
“對。”孫橋淡淡道。
“那你……”
孫橋猛的一把拉過程澄,拽回了他的房間。湛藍箏不去管他倆,只對鳳曉白說:“丫頭沒漏嘴吧?”
“不確定。”鳳曉白將事情慢慢複述了一遍,又憂心道,“湛藍,你家裡人開始戒備了。”
“湛家若是不戒備,那還當什麼玄黃界的老大呢?懂得防微杜漸,及時警惕,是很正常的,我老子智商不低。”湛藍箏淡淡道,“我只是覺得,我老子會直接懷疑到我頭上,而且你說,他剛剛摸了電腦——”
“他的確懷疑你。”鳳曉白道。
“有奸細。”湛藍箏淡淡說,“今天我是去接一樁風水生意的,事先談好的酬金比較可觀。是剪子的哥們幫忙介紹的,所以——也是幸好,剪子的哥們願意替我們去赴約探探底,我也不知道怎麼的,就多了個心眼,和剪子躲在暗處沒有出現……”她微笑道,“那個要委託我,或者說委託天外居做生意的人,是湛虛衡。”
鳳曉白麪色凝重,湛藍箏說:“我們的防護工作做到了極致,從地址到賬戶到聯繫方式到委託人身份的極度保密……”
“這裡有我的很大功勞。”丁小剪一面掠奪糕點,一面不忘提醒,“技術支持都是我找人幫你弄得哦,包括接頭和隱藏的攻略。”
“以後再說!”湛藍箏甩她白眼,“我老弟冒充委託人,我老爸老媽老妹突襲我的屋子……哼。無妨,早晚是會被發現的,不過是大家耗着,耗到我翅膀硬了,他們知道了,又如何?”
鳳曉白說:“湛藍……”
“該做什麼就
做什麼去。” 湛藍箏站起來說,“剪子,進來跟你商量下那件事兒。”
丁小剪塞得滿嘴糕點就跟了進去,鳳曉白被獨自留在客廳,他沉默了許久,慢慢地收拾起狼藉的茶几。
深更半夜被電話鈴吵醒,是一件很煩人的事情。
湛藍箏拒接,孫橋拒接,鳳曉白出來的時候,睡在客廳的程澄已經拿起了電話,餵了一下,猛地給掛了。
“容采薇!”她怒氣衝衝。
電話鈴再次炸響,小丫頭說:“不許接!”
鳳曉白說:“這麼晚,我怕有事。”
“有什麼事?”程澄尖酸地說,“婚紗開線了?還是要通知一下不許集體湊份子?得一個個送紅包?”
電話鈴堅持不懈地響着,鳳曉白說:“太吵了,別打擾大家睡覺。”
程澄拔了電話線,躺回到沙發上,“不吵了!睡覺!”
鳳曉白看了看依然黑着燈的無良女臥室和極品男臥室,他確信這兩位在某個方面,是高度一致的。無奈地搖搖頭,他也想不出容采薇還能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和湛藍箏商量,也就回房睡了。
城市的東南角,馬路寬闊,路燈明亮,但也衝不散天際的濃黑。
容采薇恐懼地站在路旁,她盯着那片黑壓壓的環形樓區,卻再也找不到剛剛看到的那棟樓了。
她一點點瞪大了眼睛。
不可能……
這絕對不可能!
不可能看錯的!
她緊緊靠着身後的車子。
“阿翔——!!”她無助地喊道,“你別嚇唬我!你跑到哪裡去了?快出來!”
風聲頓起,將她的呼喚颳得凌亂,碎碎地飄了開來,一個人的深夜街頭,容采薇守着空車,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。
她攥着手機,拼命地撥那上面的每個電話——甚至是湛藍箏家的電話,她知道程澄住在那裡,但是事情緊急而離奇,她顧不了那麼多了。
關機,或者沒人接。
容采薇在寒風中呆呆地立了三十分鐘,她期盼能再次看到那棟樓,因爲她確定,戴翔就是朝着那裡跑去了。
那樓很怪異,在容采薇的眼裡,只出現了一瞬,高而修長的樓體,泛着淡淡的青灰。
通體沒有一絲亮光,好像一座爛尾樓。
但是戴翔卻在發呆,她叫了好幾次,換來的只是一句“你在這兒等着!”
隨後她的未婚夫,就義無反顧地朝着那棟樓衝過去。
容采薇沒有追上,她等了好久,戴翔始終都沒有回來。
那棟樓,也瞬間,消失不見了。
好像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