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在這都城大鍋裡,皇上遇險的消息便如突然倒入的開水讓百姓們無處逃脫,驚恐不已。
皇城相比於其他郡縣地方,是權力地位聚集之所,皇城的百姓生活在權利的中心,也是生活在危險和陰謀的核心之地。
上位者的一句話、一日心情、一個噴嚏,都可能關乎着天下人的命運,更直接關係着他們的生死,皇上若有任何不測,皇位空懸,私底的陰謀便會演變成檯面上的兵戎相見,即便只是最普通的小販小戶,也是日日謹慎自危。
皇家祭祀,皇后榮王相隨,燕王駐守皇城,氣氛緊張,事態一觸即發。
所有人等待着皇上安危與否的消息,燕王府中日日人流涌動,手下門客官員們齊聚着商議探討對策,如今沒有傳回任何消息,他們究竟該如何行事?
微生溦則還是躺在院子裡曬太陽,她深深感覺都城的天氣是被皇宮中的陰謀殘酷嚇壞的,最主要的人物一走,每天都是好日子,每日都是好心情。
龍旭山的情況,都城中衆位留守的大人和皇子的情況,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,燕王的和不安也都猜的透徹。
皇上遇襲,身邊帶了五千禁軍和一萬士兵,燕王心知肚明皇上絕大可能平安無恙,但心卻不由自主的騷亂着,平靜不下。
若皇上真有萬一,他該如何奪下這至尊之位?
清沫的突然造訪安撫下了他的凌亂思緒,第二日便帶着百名府兵朝龍旭山而去。
清沫在暮色掩映下毫無人查的落在燕王書房門口,象徵性的敲兩下門,不請自如,看着垂頭悶悶鬱結坐在書案邊的燕王微一頷首。
“見過燕王殿下,我家家主有話傳達。”
“微生六小姐總是喜歡這樣驚喜造訪的嗎?”
燕王略感驚訝卻很快恢復神色淡笑道,對於清沫的造訪並不意外,似乎早有所感應微生溦會出現,甚至期待着,卻不想只是帶來一句話,人卻沒來。
清沫不理會燕王的不悅,直接開口道:“家主告知燕王殿下,皇上平安無事,不及即將回宮,燕王殿下表現孝心的機會又到了,萬要好好把握,莫要被無關緊要的雜念侵擾。”
清沫說完就走了,一聲招呼未打,來去自如。
燕王依舊垂着頭冷哼一聲,“她還真是瞭解我。”
擡頭看着大開的房門口已無一人,嘆了口氣站起身,叫着下人準備人馬,明日就離府。
皇上回宮的隊伍還未到達都城,龍旭山遇刺一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,各中細節都描述的清清楚楚,生動細緻,就連酒樓茶館中時下最流行的說書故事便是這段,日日座無虛席,紛紛花錢來聽個明白透徹。
聽風茶館年近五十的說書人精神飽滿的撩袍一坐,下首客席人滿爲患,許多來遲的直接或站或靠擠滿廳堂,個個剝着瓜子等待開講,高興的越發活力。
“話說那日是臘月十三,皇家隊伍到達龍旭山休整過後,皇上攜皇后榮王,帶一衆夫人、大臣、及宮女太監在祖廟佛前祭祀禮拜,一人突然在外高喊‘皇上小心,有刺客’,卻被護衛挾持拖走。果不其然,那人話剛喊出一會,皇上身旁一鎧甲護衛突然抽出長劍直刺皇上,瞬時間分佈在各處的近百名僞裝刺客齊齊持刀奔來,與護衛們廝殺到一起。皇上被突如其來的狀況震怒驚嚇,慌亂躲過身旁刺客的刺殺,眼見下一劍已在眼前,先前高聲大喊之人突然出現救駕,一腳將人踢飛,身形靈敏持刀上前,精準砍傷刺客雙膝,‘噗通’一聲跪倒在地。夫人們嚇得驚聲尖叫,大臣、護衛們急忙護駕,奈何對方全是武藝卓絕高超之人,廝殺近兩個時辰纔將百人刺客全部殲滅,化險爲夷。”
賓客們聽得津津有味,全神貫注,說書人講得聲情並茂,情緒飽滿,緩了口氣呷口茶,繼續道:“危險解除,皇上大怒,即刻將此次統領將軍徐強卸甲捉拿。想必大家要問爲什麼,且聽在下慢慢道來。”
微生溦閒坐在二樓包間裡,依着窗邊望着樓下說書人的精彩講述,興味十足,對面清沫無奈的笑着搖搖頭,明明已是再清楚不過之事,偏要來聽說書人講,果真閒不住。
說起徐強說書人輕蔑的哈哈大笑着開始道;“要說這徐強啊,皇上御封前將軍,年三十五六,從未上過戰場,亦從未有過功績,卻是令人羨慕統領上萬兵馬的將軍,只因一張乖嘴。說臘月十三當日,徐強作爲統領將軍隨護皇上身側,刺客出現之時也是受到驚嚇,唯瞠目結舌站立不動,根本不曾履行職責擋劍護駕,除此後更爲荒誕絕倫。刺客來襲,統領將軍不指揮作戰,帥爲先鋒,害怕的直接躲在佛像先祖之後,直到萬事平息皇上召喚,才兩股戰戰的走出來。可謂荒唐至極,酒囊飯袋也。”
“好!”賓客們熱情的叫好鼓掌,對徐強的諷刺怨罵聲也是此起彼伏,久久不衰。
說書人潤了口擡了擡手,平息衆人的激情熱烈,繼續開講,“徐強不僅護駕不利,最先刺殺皇上之人就是他的親信,其餘百人也都是僞裝成他手下士兵模樣,刺客對他可謂瞭如指掌。皇上當即下令奪其前將軍之位,關押牢籠帶回都城審訊。草包該罰英雄當表,原來那報信之人就是都城大名鼎鼎的都尉丁埂,丁埂都尉機智靈敏發現刺客蹤跡,拼死稟報護駕有功,與敵人刀劍廝殺,着暫代前將軍一職,護送皇上回宮。”
“那燕王殿下和榮王殿下呢?”
人羣裡突然誰提了一句,熱鬧的茶館瞬間一片寂靜,徐強這等人說來無礙,燕王榮王卻是當朝皇子,明爭暗鬥爭奪皇位,一舉一動都有關皇家局勢,這可不敢亂說,小心要掉腦袋的。
說書人沉着穩重的抹了把額上熱汗,猶豫着沉吟片刻,才爲難的簡單道:“燕王殿下聽聞皇上遇刺,帶府中親兵連夜奔赴龍旭山,護送皇上平安回宮。至於榮王嘛,榮王……吉人天相,並未受傷,實乃大幸。”
說書人說着就哈哈笑了兩聲道結束語,“今日皇上龍旭山遇襲就講到這裡,多謝各位賞臉賞光,歡迎明日繼續光臨聽風茶館。聽百味好故事,賞人間風雨情。”
故事聽完微生溦還意猶未盡的支着腦袋,楞自出了會神突然開口道:“蕭家這幾天有什麼動向?”
清沫搖了搖頭道:“好像沒有,蕭還跟着去了龍旭山,苗一姿就算着急能有什麼動作,最多也只有去找她的姐姐商量商量怎麼辦,不過都是後院夫人,徐強的大罪板上釘釘,就是左相和蕭還怕都救不了,她們能有什麼辦法?”
微生溦諷刺的蔑笑一聲道:“我不是怕她們想救他,是防着她們拋棄他,我還想通過徐強讓苗氏姐妹倆吃點虧了,可不能這麼放過機會。”
微生溦口無遮攔的說着,也不擔心大庭廣衆被人聽見,清沫自會有所防範。
“那你想怎麼做?畢竟兩人都是蕭家端木家明媒正娶的夫人,孩子都生了幾個,總不會因爲徐強這個表弟就被休吧!”
微生溦轉着眼珠想着點子,突然臉上一喜一拍桌面,神秘莫測的道:“怎麼能被休那麼幹脆,我更喜歡鈍刀切肉的感覺。”
微生溦笑得邪魅,湊近清沫小聲吩咐道:“明天你安排人去傳些流言,就說……皇上無能,受大臣及家眷擺佈,提拔一個草包將軍,一定要傳的人盡皆知,趁着皇上遇刺之事百姓氣憤正盛之時,確保皇上回到都城立馬就知道。”
“明白了,這回定會讓姓苗的身敗名裂。”
皇上回宮的行程快馬加鞭,足足快了兩日抵達都城,一進正陽門感覺飽受驚心震動的心瞬間平靜下來,似乎這就是人所說的熟悉之地能讓人心身安定的意思。
可這樣的美好感覺並未持續多久,天佑國最高權力者李麟高坐在御轎之上,挺拔威嚴,看着兩旁百姓跪了一地,卻在嘰嘰喳喳交頭接耳議論着什麼,聽不太真切,卻依稀能聽到‘蕭府’‘苗氏’‘徐強’幾個字。
“王景福,他們都在議論些什麼?”
皇上透着御轎遮掩薄紗看着滿地跪着的百姓,宦官王景福連忙應聲:“小人也不知。”
“那就派人問問!真是一刻也不能消停。”
皇上語帶不悅,剛剛經歷被刺殺之事,又處罰了徐強那個沒用的東西,心情正是鬱悶煩躁之時,對什麼都警覺,也對什麼都看不順眼。
王景福離開很快就回來了,磕磕巴巴的猶豫着,“他們是在說,說蕭府的苗氏,她與徐強……”
“快點說清楚,他們在議論什麼!再說不好朕就割了你的舌頭。”
皇上發怒的叱呵着,王景福嚇得一顫,立馬口齒伶俐全盤托出。
“回稟陛下,百姓們是在議論,徐強的兩個表姐,蕭大人的夫人,和端木大人的弟媳,囂張跋扈張狂妄行,利用蕭府和左相府的背景,讓她們那不學無術花拳繡腿的表弟坐上前將軍的位置,完全是以權謀私,還說……”
王景福不敢再說,小心打量着皇上黑如泥潭的面容,雙手緊張的交握着,雙腿完全是不聽使喚的跟着隊伍前行,額上大顆汗珠滴下,即便是寒冬,依舊渾身冒汗。
“還說什麼?快說!”皇上幾乎是大吼出聲,完全不再顧忌這是在百姓觀望的大街上,怒瞪着王景福凌厲威嚴。
王景福雙腿打着顫的接着說:“他們還說……陛,陛下昏庸無能,被大臣和後宅婦人耍,耍的團團轉,讓連戰場都沒上過,功也沒立過的草包擔任大將軍,還委任護駕之責,如今終於…。出了事,真是,活、活、活該!”
最後‘活該’二字,王景福完全說的舌頭打結,背上汗水浸溼的衣衫冰冷的貼在身上,忍不住打着寒顫,手指凍的冰涼,心卻緊張激動的熱血倒流,憋着呼吸幾乎就要絕氣而亡。
御轎之中安靜了許久,久到王景福感覺渾身都沒了知覺,雙腿麻木的向前邁動,眼中地面恍惚一片,發不出聲音,亦聽不見聲音,整個人彷彿陷入了麻木無絕的世界。
突然詭異寂靜的御轎內終於傳來了聲響,皇上粗重的嗓音突然哈哈笑起來,右手捏着扶手把柄,死死攥緊,笑聲很快止住冷聲道:“昏庸無能!被耍的團團轉!活該?!”
每一個字都是重聲從牙縫中擠出來的,接着又陷入無聲平靜,一直到進了宮中都未再開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