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王景福停下手中動作站到一旁,視線收斂的注視着下首兩人,嘴邊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。
皇上金口玉言一出,侯震立刻驚得渾身冷汗,緊張的想着法子,跪在地上之人卻毫不擔憂在意,似在說他人之事一般,事不關己的模樣。
皇上牢牢注視着她,想要看她的堂皇失措,奈何失望之極,從頭至尾跪着的身軀都沒晃動一下,命她擡起頭來,看見的也是一副莊重淺笑的自得面容。
“陛下垂青是民女的福分,陛下若有意如此,民女自不當抗旨,只是……”
微生溦得體迴應着,最後卻是暗自爲難猶豫的勾撓着皇上的好奇,皇上只是不屑的蔑笑一聲,知曉她定是找到藉口拒絕,倒也想知道她究竟能找出什麼合情合理的藉口,聲音低沉的不悅反問,“怎麼,還有什麼意見?”
“民女不敢!只是有一事,說出來定會觸犯龍顏,卻還是不敢隱瞞。民女族中祖祖輩輩規定,男子不得納妾,女子不得外嫁,聽說是因何詛咒規定如此。傳到祖母那一代時只有一個女兒,祖母違背族規嫁於祖父,結果遭受滅頂之災,得天垂憐才留下血脈,後來迴歸本姓才峰迴路轉。陛下乃一國之尊,能成爲您的女人乃民女之福,家族之福,一國之真龍,想必也與普通男人不同,不過是民女膽怯惶恐,杞人憂天罷了,擔心會給陛下招惹禍事故不敢隱瞞。”
微生溦一通胡編濫造說的誠誠懇懇,真真切切,皇上注視着她沒有動怒,反而是很感興趣的笑了,手指撫着嘴邊鬍鬚,驟然厲聲低喝,“伶牙俐齒,簡直胡言亂語。”
“民女不敢說謊,還請陛下明察!”微生溦說的畏懼低微,聲音卻絲毫感覺不到懼意,反而信心十足,相信定會達成目的。
侯震看着皇上變幻莫測的表情,急得雙手緊握着,手心全是汗水,終於急切的上前幫勸,“陛下後宮佳麗三千,微生家主實在及不上各位夫人萬分貌美,而且憑那幾日爲孫兒治病期間的觀察,臣發現這女子實在非可以關在後宅的尋常婦人,很是不安分,怕是日後會攪得後宮雞犬不寧,不僅不是養了只漂亮的金絲雀,而是招了條大野貓。”
侯震的突然求情讓皇上眸色一深,心中暗叫不好,一時情急犯了大錯。
“候將軍與微生家主竟如此之熟?”
侯震努力穩定情緒沉穩開口,“在此之前只見過幾次面,孫女與微生家主比較趣味相投,倒時常走動的多些。”
“是嗎?”皇上的視線不停在侯震和微生溦之間來回打量,聲音越漸生冷,“其實寡人一直很好奇,那晚田洋約了候將軍和丁將軍,微生家主爲何去的那裡?”
這個消息可謂十分隱秘,全都城都是第二日有人在翠煙橋發現衆多屍體,這才傳播出的消息,微生溦如何會出現在現場?
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很簡單,但如此難免會讓皇上懷疑微生溦和侯震,甚至丁埂之間有極親近的私下關係,一介商女與當朝兩大將軍關係交好,這可不是皇上願看到的情況。
侯震想着如何回答,皇上的視線如滾燙熱火般灼燒着全身,心慌不定,正苦惱着該如何是好,微生溦擡起上半身,再行一禮,頭實實在在磕在地上,眼中染上淚花,仰視朝前。
“還請陛下爲民女做主!”
微生溦突然一句話讓皇上和侯震兩人都蒙了,侯震偷擦着掌心汗水猜測着微生溦肯定是有了應對注意,靜觀其變,皇上則完全的不解。
“你想說什麼,要寡人給你做什麼主?”
微生溦晶亮眼眸中閃爍着瑩瑩淚光,聲音哽咽着低聲詢問,“不知陛下可知道穹峙部落微生氏?”
皇上沉吟片刻,才緩緩回答,“自然知道,那是傳承了上千年的古老家族,神秘莫測,據聞已經血脈斷盡,爲何突然提起,難道……你是微生氏後人?”
想着微生溦的名字,皇上不由嗤笑一聲不相信的反問,不想微生溦卻是肯定的點了點頭。
微生溦小聲啜泣着,眼淚嘩啦啦往頰下流,“剛剛女不外嫁之言民女並非撒謊,民女祖母便是當時微生氏最後一絲血脈,違背家族規定下嫁太卜蕭還,卻慘遭拋棄追殺,若非老天垂憐,根本無法保下性命,更不會有我了!”
“你說,你是微生氏的後人?”皇上都不由震驚的瞠目結舌。
“民女不敢撒謊。祖母下嫁後微生氏從此對外聲稱後繼無人,算是對祖母背棄族規的懲罰,全天下怕是都沒幾人知道,微生氏的後人,嫁給了天佑國世家子弟蕭還。”
皇上默默聽着沒有說話,微生溦緩了口氣,頓了頓繼續開口,“微生氏千年來積累的財富被蕭還侵吞後,就將祖母趕下堂去,和他合作密謀的祖母表弟楊貴也因此分得財富發家致富,過上了榮華富貴的生活,卻是背棄了妻子、親人得來的骯髒錢。”
微生溦說的泣不成聲,肩膀猛烈顫抖着,嬌弱可憐的讓人心生憐惜,恨不得抱在懷裡好生安慰,好生疼惜一番。
“民女爲了報仇回到都城,楊貴自作自受犯下罪孽,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,可蕭還還逍遙自在的揮霍着屬於祖母的一切,民女實在不甘心,求皇上爲民女做主!”
微生溦重重磕下頭去,侯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微生溦會就這樣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全盤托出,實在不知她目的何爲,也還是僅僅旁觀着不說話。
“民女生來對做生意有些天賦,一直很努力很努力賺錢,逐漸壯大微生府,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有實力爲祖母討回公道。若是能讓蕭還爲自己所犯下的錯恕罪,讓民女做什麼都在所不惜。”
微生溦小心慢言,每說一句偷偷打量着皇上的表情,果然見到高高在上的皇上在最後一刻眸光大亮,似貓發現了獵物,財迷發現了金子,那般的耀眼奪目。
朝臣後宅裡情情愛愛的事皇上無心關心,但微生氏累積千年的財富卻不得不讓他在意。
世間誰人不知穹峙部落微生氏,低調神秘是他們慣有的生存處事態度,沒人知道他們有多少金銀珠寶,只聽聞聚堆成山,富可敵國。
雖有誇張的效果,但極富有是衆所周知的,這樣大份財富落到蕭還手裡卻無人知曉,這麼多年瞞着天下人,瞞着高高在上俯覽衆生的皇上,如何都會引得皇上的不滿和猜忌。
這就是微生溦的目的!
“蕭家乃百年世家,民女自知身份低微能力微博,便死皮賴臉請求候將軍看在與祖母幼年相識的份上,多多庇佑,所以侯二公子中蠱無治時也纔想到了民女。”
“候將軍與微生氏的後人相識?”皇上將疑問和懷疑轉到了侯震身上,微生氏隱居遁世,與什麼人相交倒還真是秘密,若非親近之人確實不知。
侯震此時如何還不明白微生溦的意思,自然否認道:“臣幼年確實與微生家主的祖母微生淑有過一面之緣,長大後再遇已是她嫁入蕭府之日,並不知她就是有名的微生氏後人。”
侯震一張鋼板嚴肅的臉最是容易讓人感覺真誠,一字一句若有其實的回答讓皇上很是滿意,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,“蕭還乃朝中大臣,如何能聽你空口白牙胡亂栽贓,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?”
皇上試探着如此問,微生溦明白他的意思,很是體貼的連忙回答,“民女能面見聖顏實在惶恐,亦知曉這等後宅之事不該說與皇上聽污您耳穢,民女也並非兇狠殘虐之人,若只是我一女流之輩倒也就當不知道算了,可府中還有嫡親叔父,本該屬於他的東西和名分全全被剝奪,九泉之下祖母和父親如何能安心?故,民女大膽,懇請皇上恢復我叔父蕭家嫡子身份,討回他的名分,等日後叔父繼承蕭家家主之位,蕭家名下所有財物,自願上交國庫,爲皇上分憂,爲百姓盡綿薄之力!”
“蕭家家主?”微生溦的最後一句果然讓皇上瞬間眸光越閃,滿含深意的輕聲呢喃重複一遍。
微生溦聞言得逞一笑,故意無奈感嘆道:“民女小叔雖是蕭家名正言順的嫡子,但蕭老爺後又娶了續絃苗姨娘,嫡子並非小叔一個,而且蕭老爺老當益壯,蕭府之事無論如何暫時也還輪不到小叔做主……”
微生溦這話果然勾起了皇上的回憶,狀似隨意卻很是迫不及待的開口問話,詢問之人卻是一旁旁觀的侯震,“這苗姨娘可是去年寡人貶妻爲妾……罪臣徐強的表姐?”
侯震恭恭敬敬的垂手回答,“回皇上,正是此人!”
聞言皇上靠着身後椅背大聲嗤笑一聲,看向微生溦,嘲諷笑道;“妾生之子如何能是嫡子,當真不懂尊卑之分了?”
微生溦等的就是這句話,讓皇上親口將那蕭府兩位嫡公子降爲庶子,如此小叔便是蕭家唯一的名正言順的嫡子,日後繼承蕭府,自然也再沒了其他人的份。
“皇上所言極是,是民女糊塗了!”
“既本就是蕭家嫡子,直接讓他回府便是!”
皇上發了話,微生溦萬分感激,不停的磕頭謝恩,斂去了開始時的渾身傲氣,看的皇上很是得意滿意,淺笑着連連點了好幾下頭。
上位者最得意的不是俯視而是馴服,千萬屈膝之人,不及馴服一個自負自傲之人,用自己的權勢也是、財富也好、能力也好,讓他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,這纔是領導者的快感和驕傲!
微生溦深諳其道,故作高姿態,慢慢被皇上的威嚴強勢所折服,給他一種志得意滿的感覺,比最開始就畏懼敬服來的更加操控人心。
殿外奴才進來稟報,“啓稟陛下,戚畫師求見,在殿外等候。”
皇上此時心情大悅,一擡手讓微生溦起身,隨着侯震並排站到一旁,戚圖在奴才帶領下手捧卷軸走了進來。
這是微生溦來都城後第二次見到戚圖,此時穿着一身整潔規整的宮裝,比初次飄香閣中狼狽隨性的模樣相比,簡直天差地別,看見微生溦也是一臉驚訝,行了禮便起身好奇的打招呼,“不知這位姑娘,如何在此?”
“許久未見,戚畫師別來無恙!”
皇上從御座上走下,左右看看相識的微生溦和戚圖兩人,雙手背在身後,腰背挺直,好奇的問道:“戚畫師與微生家主認識?”
“微生家主?”戚圖呢喃一句,拱手恭敬回稟道:“這就是上次臣對陛下說起,畫技精湛的女子,不知是哪家的小姐,沒想到會在宮中再見。”
皇上聞此驚訝的哈哈大笑,滿眼寫着欣賞和不可思議的打量着微生溦,“戚畫師說的比他技術還好,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女子就是你啊!”
微生溦端莊得體的淺笑着:“是戚畫師謬讚了,戚畫師書畫意境,民女不及萬分之一。”
“誒,不必謙虛,你的畫作寡人也看過,確實十分巧妙。”換上讚賞的出口誇耀,微生溦羞怯的開心笑着,露出女子的嬌弱姿態,盈盈一拜,“多謝陛下誇獎!”
“在下找了姑娘許久,今日再見,不知日後可否向你請教?”戚圖很是謙虛的請求着,還不忘朝微生溦施以一禮,微生溦連忙惶恐的讓過,“戚畫師客氣了,民女畫技拙劣,能入您法眼是我的福氣,何敢談指教二字,該是民女向您指教纔是!”
氣氛活躍,侯震瞬間心下大安,看着戚圖手中小心捧着的畫卷,知曉定是俸給皇上之物,開口問道:“不知戚畫師手中拿的是何畫卷?”
衆人這才把注意力放到畫卷上,戚圖也纔回過神來雙手捧上,“陛下,後花園的春日圖已然加以潤色修改,還請陛下過目。”
“好!既然微生家主很是懂畫,不如也一起賞評一二。”
“民女遵命!”
兩米長畫卷徐徐打開,春天的蓬勃生氣盡然展現,大地萬物如被賦予了生命般鮮活燦爛,五顏六色,夫人們賞花談笑,圍着中間軒轅高貴的男人巧笑嫣然,一派富貴熱鬧,歡聲笑語的絢爛景象。
皇上仔細欣賞着畫作,很是滿意的頻頻點頭。
戚圖站於一旁帶着期待的輕聲問着,“不知微生家主覺得如何?”
微生溦評覽着整副畫作,用筆細膩流暢,曲線優雅,一筆一劃一氣呵成,人物渺小卻生動,將皇上手掌天下的高貴氣質淋漓展現,夫人們或小巧嬌羞,或端莊優雅,或妖嬈嫵媚,各有各的特色感覺,生動而活潑,而最爲了不得的還是在用色之上。
春日圖、百花宴這樣五顏六色,色彩繽紛的畫作難免給人以眼花繚亂,花枝招展的感覺,色彩一片豔麗絢爛,滿面尋不到重點,而戚圖的畫作卻非如此。
這幅圖中百花齊放的春天色彩佔據了大部分空間,卻完全沒有爭相鬥豔的競爭力,反而融合的格外巧妙,空間雖大,一眼看去卻僅僅是人物景象的背景,完全沒有喧賓奪主,反而更加烘托了人物的妖豔美麗,‘人比花嬌’這個詞,在這副畫中展現的淋漓盡致。
微生溦臉上的笑神秘而意味聲長,看的戚圖莫名有些緊張,很是期待她會有什麼意外評價,似乎她的評價對他至關重要一般,分明只是第二次相見之人,真真應了那句‘同聲相求’。
“最妙在色彩,豔而不爭,人比花嬌。”
微生溦一語道出戚圖的自豪之處,心情不由激動澎湃,猶如找到了知音般,若非正在聖駕前,真想即刻上去與她討教切磋一番。
“戚畫師這幅畫確實精妙,那日在後花園賞花,突然興致來潮讓畫師作了一幅,果真是好畫!”皇上無私的讚賞着,吩咐宦官王景福,“把畫收起來好好保存,定能成爲流傳百世的佳作!”
“多謝陛下讚賞!”
時間已經不早,奴才們開始傳膳,微生溦與侯震一齊行禮退下了。戚圖被留下陪皇上用膳,可見這個畫師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很是有些分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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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說來也是,戚圖可謂天佑國當今畫技最爲了得的畫師,也許是感覺自己年歲已大,想要在薨逝之前留下許多畫像供後人懷念,皇上這些年突然之間很是癡迷於繪畫藝術,自然而然戚圖的地位就直線上升。
這位天佑國皇帝登基之後幾乎殺死所有兄弟,這個皇位坐的穩穩當當,平平淡淡,無大風大浪,可謂舒服至極。對於朝政向來平庸,沒有多麼了不起的作爲,頂多算個守國之君,抱負不大,也不至昏庸殘暴,享受着榮華富貴逍遙一生。
這般享受的爲君之道卻是給後人和百姓遺留下了衆多問題,等到下任皇帝繼位若還是如此,怕是整個天佑國都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,百姓們再無平靜日子可言。
所以如今的朝堂儲位之爭,既關係着未來朝堂大臣,也關係着未來百姓命運,相比之下,或許功勳赫赫,智勇雙全的燕王殿下,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!
微生溦跟在女官身後不知想些什麼,侯震隨她一處,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樣子,輕問了一句,“微生家主可還好?”
皇宮之中,又有一羣女官外人在場,便謹慎小心點的客氣稱呼,微生溦回過神來感激一笑,“多謝候將軍關心,只是今日第一次面見聖顏,也不知可有說錯什麼話惹皇上不悅,心下一時有些後怕,讓您見笑了。”
侯震理解的並未嘲笑,只生疏得體的淡淡安慰了一句,“微生家主多慮了。”
兩人出了皇宮便各自分道回府,清沫一直憂心忡忡的候在宮門外,見到微生溦連忙焦急迎上前,見到她放心的笑容,高提的心終於瞬間落了地,暗自吐了口氣,與身後宮中女官行了禮,便領着微生溦桌上馬車,揚塵而去。
“小叔今日在府中嗎?”微生溦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開口問道,清沫倒了小杯茶水遞給她,附着磁石的小案茶具穩穩當當,微生溦伸手接過抿了一口,口腔瞬間滋潤開了。
“知道今日你要進宮面聖,所有人都在府中等着呢,見到你平安回去才能放心。”
“那就好,我有重要的事要與小叔商量。”
“是蕭府的事嗎?”清沫知道微生溦這次的目的便是利用皇上名正言順恢復小叔的身份,“皇上可是答應了?”
“他會不答應嗎?畢竟微生氏的鉅額財富,可不會甘心就這樣便宜了蕭還。”
清沫放心的點點頭,“如今有了皇上的旨意,微生家的仇,終於可以報了!”
“是啊!終於可以報了!”輕啄一口清茶,清香繚繞,暖了心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