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得不說,這家店極其勤快,這個時候,已經起來了,她瞧後院有炊煙升起,又聞到一陣清香,擡腳而去,竟是和自己一般年紀的大小的姑娘正在蒸。
熱騰騰的氣順着蒸籠冒出來,下面燒的作響的柴火旺盛的燃燒着。
慕長安只覺得這姑娘眉眼生的清秀,大約是因爲她這般年紀,便會如此手藝。
那姑娘見慕長安盯着她看,也不介意,反而方方的說道:“夫人三個月了吧。”
慕長安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她說的是何意思,撫上肚子,嫣然一笑,“姑娘好眼力,姑娘是這家客棧老闆女兒嗎?”昨日,她只看見櫃檯上有一位白髮算賬老着,便如此猜測。
“我是這家客棧老闆,那位是我請來的算賬先生。”
慕長安驚訝於她這般年紀便能獨自一人經營,又這般勤快,做着廚子做的事情。
那女子卻笑了,“也自幼便一個人,開這個客棧也只爲了生存,請不起多少人,自己便多擔着點,夫人,剛出爐的,嚐嚐。”說完遞過來一枚。
慕長安看着她白皙的手上粘上許多面粉,還未來的及清洗,倒也不嫌棄,接過去咬了一口,味道竟出奇的好,不禁讚歎,“京城中最好酒樓的廚子也沒你這手藝。”
“你是從京城來的?”那姑娘眸子一亮。
慕長安點點頭,將最後一口嚥下去。
“近日不少人都說皇帝的新封的平昌公主要嫁人了,嫁的可是赫赫有名的紀家,皇帝親自賜婚,又讓大擺宴席三日,可是熱鬧的緊,傳說只要願意的人都可以去,我正好也想去湊湊熱鬧,那平昌公主竟不知是何神聖,如此得聖上寵愛。”
“紀家?”慕長安心裡有些不好的念想,轉念想想,又覺得不太可能,“姑娘說的是哪個紀家?”她才離京,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。
那姑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,彷彿在說從京城來的竟會不知道這件事,要說她這客棧離京城也有一日的路程,她也知道京中發生的事,一邊擡着蒸籠,一邊道:“還能是哪個紀家,不就是那個前幾日父親纔在沙場上戰死,後來接替父親職位的那一位公子,若說這位……”
慕長安腦袋轟的一聲,一字沒聽進去她接下來若外界關無紀南衡的傳聞,她只聽到,紀南衡要成親了,對方還是平昌公主。
難怪,他這般着急要送她走,難怪,他看自己的眼神總有千言萬語,最後卻一字不說,難怪一路上他們奇怪的神態。
原來如此。
“長安。”雲初站在她身後,臉上一陣悲慟,他們千方百計隱瞞,不曾想竟在這一刻被她知曉。
“臨走時,他可跟你說了什麼?”強忍住心中的痛意,淡淡的問道。
雲初知道,此時再瞞她不得,否則只是適得其反,便將紀南衡給自己的玉佩拿出來。
慕長安猛然搶過去,卻在這一刻奔潰了,“我以爲你會告訴我說這是假的,他並不是要娶那個什麼平昌公主,可是他竟將玉佩給了你,他是什麼意思,就這樣把我送走,此生不再相見嗎?”
大喜,繼而大瞳慟,慕長安只覺得天地黯然失色,撫住胸口,竟吐了一口血出來。
“長安。”雲初大驚失色,“啊衡定是有苦衷的,況且皇命難違,你也知道,他還有紀家。”
“是啊,他還有紀家,便可以拋棄我,和另一個人成婚。”淚水一滴滴劃過,臉上卻沒有多少表情,像個木偶人一般。
慢慢走上樓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般生疼,她的心在流淚,全身上下的器官都糾成了一團。
紀南衡要成婚了,他就要成爲駙馬了,是啊,對方是高高在上的平昌公主,而她呢,只是一個亡國城主而已,現在的她一無所有,拿什麼和人家爭。
呆坐在房間內,任憑他們說什麼,她都像沒聽見一般。
到了日暮時分,慕長安終於肯下樓了,只不過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問紀南衡何時成親。
楊仕弱弱的看了她一眼,“三日之後,應該便是明日了。”
“這麼快!”無上的榮耀,再加上大擺流水宴三日,恐怕他們的這一場婚禮將是無盡的榮耀吧。
他成婚,她怎麼可以不去。
他成婚,怎麼可能沒有她。
幾乎是踉蹌着不顧一切的衝出去,翻身上馬,連繮繩也來不及。
雲初和楊仕兩人急忙追去,她已經在馬上了。
“長安,你冷靜些,啊衡是爲了不讓你難過。”雲初急忙解釋。
慕長安一聲冷笑,“是爲我好還是害怕我阻礙了他的大好前途。”說完掏出袖子中的短刀,奮力將繮繩隔斷,馬兒長嘯一聲,衝了出去。
而方纔的短刀,此時正斜插在土裡。
兩人亦上就馬,及時追了出去。
雖已經是開春,天氣還是冷的緊,瑟瑟風迎面吹開,大宣迎來了倒春寒的時節。
空氣裡觸手而及皆是一片冰冷,亦如同此時她的心。
一天的路程,她極力狂奔,只半個晚上便趕了回去。
城門上的士兵昏昏欲睡,不用吹灰之力,她便溜了進去,她要回去問清楚,就算她成了棄婦,她也要問個一清二楚。
他們的誓言,說好的一起到白頭,竟都不算數了嗎?
還沒到紀府,遠遠便看見遠方一片燈火輝煌。
隔着這般遠,她都能感受到府中溢出來的喜悅。
當真如此迫不及待,她前腳一走,後腳府中便大肆宣揚起來。
楊仕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,這次她竟然以爲他擔心她的安慰,看中他穩妥的性子,原來竟是這般。
怕楊銳一時間泄了口,將此事告訴她嗎?他們千方百計瞞着她,可是他還是知道了。
避開紀府的守衛,穩穩的落在對面屋頂,就算是大半夜,府中還是熱鬧非凡,院子裡不少進進近出出的人正在掛着彩燈。
紀府中一片張燈結綵,好不輝煌。
只有她,獨自一人吹着冷風,傷心是她的,不甘也是她的。
她怎麼就信了呢,那個人,曾經背叛過她,毀了她的國家,毀了她的親人,又讓她幾乎死掉,如此一個負心的男子,她怎麼就信了。
人心換人心,換來的竟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,慕長安,究竟要傷到何種地步,你才能看清他的面目,才能死心。
掩去身形,輕輕的落在紀南衡屋頂上方,卻看見他書房亮着燈,明日大婚,他自然睡不着的。
“大人,採月姑娘怎麼就成了平昌公主,唉,可憐夫人了,走的時候一點都不知道,若是她回來了,指不定該要多傷心。”楊銳拿着喜服進去,嘟囔着道:“天色不早了,大人快些換了衣裳吧,我看着天亮了便可以接她回來了。”
紀南衡神色晦暗,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喜服,只覺得那大紅色甚是刺眼。
他爲大宣勤勤懇懇多年,父親戰死,他亦無怨無悔,可如今,他只想與自己心愛女子在一處,也不能成全。
他這個大司馬,紀家當家人,可當的真是稱職。
慕長安卻在屋頂上吹風,待她聽清了楊銳的話,才明白,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笑話,前一日,採月來的時候,紀南衡一臉冰冷,她只道是他不想和她過多的牽扯,沒想到,竟會是這般,那個時候,她在他們眼中,應該是一個笑話吧。
採月,平昌公主,當真是金貴的很。
她曾滿心歡喜,甚至放下國仇家恨,也要和他在一起,她以爲,她會有一場盛大的婚禮,婚禮來了,新娘卻不是她,何等諷刺。
明日過後,他們恩端情絕!
天矇矇亮的時候,找到一間客棧,點了些吃食,皆是她愛吃的,可她卻半分吃的心思都沒有,腦海中全都是紀南衡送自己離開時候的模樣。
他的婚時,只是短短几天,便傳的沸沸揚揚,又有皇帝親口賜婚,自當是容顏無比。
她本想着應該衝進去,好生問問他,可是,最後卻沒有勇氣。
待那件事發生後,她當時就在想,那天她若衝了進去,將事情的經過問個清楚,也不會造成後來那般慘狀。
只是,終究是回不去了,
慕長安一身大紅嫁出來的時候,客棧店小二嘴角一抽,看了她半天,“姑娘,你該不會是逃過出來的吧?”
逃婚?
她哪來的婚禮,連她最愛的人,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,今日就要娶另外一個人了。
她只是想去問問他,他們當初的約定還作不作數。
只是,身上這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實在刺眼的很,這般出去,不是自自取其辱嗎?
想來想去,她還是忍不下心就這般出去,將頭上的髮簪全數摘下,任憑一頭烏黑的頭髮傾斜下去。
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,那個時候,她知道他要娶她,給她一個婚禮,她便樂滋滋的提前準備好了衣裳,爲了這衣裳,她不擅長女工,卻躲開他一陣一線的練習,上面金色絲線的花朵是她親手繡上去的。
那個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瘋了,怎麼會有如此耐心做這麼一件繁瑣的衣裳,可是她並不覺得苦,每一次看見這喜服,便覺得無限幸福。
只可以,她的一腔心血,終究還是白費了。
窗外敲鑼打鼓的吹奏了起來,不少路人駐足觀看,甚至連在客棧中的人都忍不住好奇,想要看看新郎的風采。
慕長安只覺得那樂聲是那麼刺耳,每一聲,都像在訴說着她的悲傷,她的寂寥。
遠處,一個男子身穿大紅色的喜服跨着馬,緩緩而來。
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,他們成過一次親,卻因爲條件有限,極其簡單,而這一次,普天同慶,自然是盛大的。
原來,他和別的女人成親竟是這個樣子,完美的身線,大紅色的衣裳更襯托的他身姿挺拔,俊郎無比,喜服面前的流蘇隨着他身體的擺動左右搖晃,平添了幾分姿態。
而他身後不遠處,便是平昌公主的車轎子,金碧輝煌的車身,彰顯着皇權,周圍用輕薄的紗絲圍繞,裡面一個妙人若隱若現,不用說,也知道是極高興的。
現在,這京城中,不高興的只有她而已。
傷心是她的,難過是她的。
或許真的該醒了,不能再幻想着未知的未來。
飛身而下,紀南衡身邊的侍衛感覺到了外界的威脅,個個拔出了長劍,楊銳飛身過來,一劍刺了過去,慕長安只是冷冷一笑,在衆人還未看的清突然從天而將的人是何許人,慕長安便已經飛出凌厲的一掌。
楊銳支撐不住,後退數步。
紀南衡眉頭一皺,解下腰間的長劍便要飛出去,慕長安雖然背對着他,卻也能感受到來自他的力量。
出手這般快,是怕耽誤了吉時嗎?
她知道,只要她不躲,他的劍下一刻便會刺中她,雖不會致命,卻會重傷,她要死心,這一劍,便是最後的由頭。
剛要轉過身子迎過去,便有一把短刀飛過來,將紀南衡的長劍打偏,頓時,周圍所有的侍衛都警惕起來。
個個皆好奇,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在大司馬的婚禮上這般大膽,公然攔路,又公然將大司馬身邊的人打傷。
紀南衡看着自己的劍被打偏,皺了皺眉頭,他還來不及出聲問來者何人,離他不遠處那女子竟和他手下的人打了起來。
頓時許多侍衛倒在地上,周圍一片混亂,許多百姓見狀,早就跑個乾淨。
紀南衡眉頭皺的厲害,借過楊銳遞過來的一枚飛鏢,下意識便仍了出去。
整個過程,慕長安都是背對着他的,她知道,他出手,而且是對自己,心裡一陣痛楚。
也不避開,就這般站着。
眼看那枚飛鏢便要打進去,本該在永安鎮的雲初和楊仕便急忙的喚了起來,“啊衡!”
紀南衡一擡眼,便看見急切的兩個人,心中頓時升起來一陣不好的念頭。
只見那紅衣女子驀然轉過身子,那枚飛鏢離她雖遠,可是周圍都有圍着的侍衛,她根本沒機會躲避,可她有機會避開,目光緊緊鎖在紀南衡身上,雙眼中盡是恨意。
紀南衡不敢想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,身子不住的顫抖,待他看清楚紅衣女子是何人的時候,已經來不及了,那飛鏢不偏不倚,直打進她的身體裡,他使的力道不小,那枚飛鏢幾乎全部沒了進去。
他不知道他是何心情,不知他,連他身邊的楊銳,李宗,甚至是一切知情的人都驚呆了。
只見慕長安身影頓了頓,竟直直的倒了下去。
李宗大叫一聲,從馬上下來,大叫着奔過去,可卻追不上她倒下的速度。
她一身火紅色的嫁衣,早就有血浸了出來,染在嫁衣上,卻只想衣裳被水打事了一般。
雲初楊仕趕過來的時候,慕長安已經躺在李宗懷裡,而她,是一攤鮮紅色的血。
那血卻沒有止住的趨勢,仍舊源源不斷的流出來。
紀南衡坐在馬上,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,怎麼會是她,若知道是她,他怎麼可能下的去手。
他看着她一身血倒下的時候,感覺身體被生生了。
幾乎是從馬上摔下來的。
楊銳從啦沒見過自家大人那般慌亂的樣子,立馬去扶,碰到紀南衡的身子的時候卻一驚,他的身子沒有一點溫度,像冬天的冰塊。
而採月也自然看到了這一幕,她身旁坐着的是如玉,在看到那人是慕長安的時候早就嚇的不成樣子,反應過來,要過去的時候卻被採月拉住了,“小玉,你要去哪裡?”
“我去看看長安姐姐。”說罷,便急急忙忙的下了馬車。
慕長安只覺得眼前一片赤紅,天空像被染紅了一般。
她從來沒想過,他出手便這般狠,也沒想過,他們之間的事,要由犧牲掉他們的孩子來解決,她不想躲開,是因爲想給他們一個瞭解的由頭,只是,她沒有想到,那飛鏢位置卻那般精準。
原來一直以來,她都低估了紀南衡。
這一次,她甚至不用問什麼,一切都結束了,甚至連接他們之間唯一的一個孩子也不存在了。
飛鏢沒入的那一刻,她只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“長安,你堅持住,我會救你,你不會有事的!”李宗一邊說着一邊抱着她,可是他連拿針的手都是抖着的。
他怕極了,他從來沒有看見這麼多的血,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的血,況且這些血一直流着,絲毫沒有停止的狀態,他生怕一個不小心,慕長安便不再了。
“不要慌,李宗,此時只有你能救她。”雲初將她接過去,卻覺得她身子輕的厲害。
他心中何嘗不慌,就算慕長安沒事,她的孩子,恐怕也凶多吉少。
他只後悔沒有及時阻止她,沒有追上她。
“長安!”紀南衡幾乎是一步一踉蹌過來的,每一步,他都覺得無限漫長,待聞到周圍濃烈的血腥氣,再看到慕長安,源源不斷流出來的血,他只覺得天地黯然失色,世間的一切都沒有聲音。
腦海中反覆出現方纔的那一幕,他親手將飛鏢打入她體內,是他害了她,也害了他們的孩子。
衾王和凜然趕到的時候,看見的便是這樣觸目驚心的一幕。
慕長安躺在雲初的懷中奄奄一息,只剩半口氣吊着。而紀南衡,一臉悲慟跪在地上,眼神卻從沒有離開過她。
“發生了何事?”衾王忍住悲慟看着面前的一切,慕長安不是應該在永安鎮嗎?怎麼會滿身是血的躺在這裡。
“是我,是我親手將飛鏢打進她體內,是我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。”紀南衡一笑,只是那笑卻讓人感覺到無比痛苦。